“啪！”
黑鸦手中的铁胆应声落地，在坚硬的石板上弹跳了几下，滚到角落。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那两个铁塔般的护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郑闲。
黑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郑闲，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杀机毕现。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郑闲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胆，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走上前，轻轻放回黑鸦面前的桌子上。
“半个月前，张承来找过你。”郑闲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们谈了很久。谈话的内容，好像和‘鱼鳞册’，还有‘贡品’有关。”
黑鸦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死去的张承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黑鸦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恢复了镇定，只是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有些话，是会死人的。”
“是吗？”郑闲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与黑鸦平视，“张承也死了。就在跟你谈完话的两天后。你说，巧不巧？”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黑鸦老板，你是个聪明人。王五是个麻烦，现在更是个烫手的山芋。苏家势大，镇抚司手黑，无论你把人交给谁，都会得罪另一方。更何况……你敢保证，他们带走王五后，不会回来找你这个‘知情人’聊聊吗？”
黑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郑闲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上。
他确实在为如何处置王五而头疼。这个铁匠就像个炸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把他自己也炸得粉身碎骨。
“你到底想怎么样？”黑鸦沉声问道。
“很简单。”郑闲靠回椅背，神态轻松，“把王五交给我。我带他走，从此人间蒸发。苏家和镇抚司那边，你就说人被一个神秘买家高价买走了，不知所踪。你是生意人，他们总不能砸了你的场子。”
“至于我……”郑闲笑了笑，“我能帮你解决掉这个天大的麻烦，让你从张承的死里彻底摘出去。这个‘价值’，比区区几千两银子，甚至比苏家和镇抚司的许诺，如何？”
黑鸦死死盯着郑闲，眼神变幻不定。
他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郑闲说得没错。把王五交给苏家或镇抚司，他能得到一时的好处，但后患无穷。张承的案子是个无底洞，谁沾上谁倒霉。
而眼前这个神秘人，似乎对内情知道得更多。他带走王五，等于带走了一切麻烦的根源。
这笔买卖……划算！
“口说无凭。”黑鸦眯起眼睛，“我怎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郑闲站起身，“你只需要相信，我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一个能让你安安稳稳继续在鬼市当你的土皇帝的选择。”
他转身向外走去：“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想通了，就让你的手下把人带出来。如果你没想通……”
郑闲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黑鸦。
“那我就只能去镇抚司，告诉他们，张承副指挥使临死前，来鸦巢见了你，还提到了鱼鳞册和贡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黑鸦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郑闲的背影消失在纱幔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最终，还是化为深深的忌惮和无奈。
他被将军了。
……
郑闲走出房间，回到了先前那个稍显宽敞的大厅。
一个侍者立刻迎了上来，引他到一处靠窗的座位。窗外是鬼市迷离的灯火，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他刚坐下，就感觉到了两道不善的目光。
他转头看去。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他身边站着两个护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家高手。
青年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审视。
这应该就是苏家的人了。郑闲心想。
而在另一侧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但他坐姿笔挺，腰背如松，即使在喝酒，也给人一种紧绷如弓的感觉。
镇抚司的鹰犬。
郑闲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口气。
看来，黑鸦把他们都晾在了这里。
这老狐狸，是在待价而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苏家那位青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啪”地一声将茶杯顿在桌上，对身后的护卫低声说了几句。一个护卫立刻转身，朝黑鸦房间的方向走去。
郑闲眼角余光瞥着这一切，心中冷笑。
苏家的人，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没过多久，那护卫回来了，在青年耳边一阵低语。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狠狠地刮向郑闲。
“就是你？”青年径直走到郑闲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你截了我的胡？”
郑闲抬起眼皮，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位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他妈跟我装蒜！”青年一拍桌子，震得茶水都溅了出来，“黑鸦说了，王五被一个神秘买家买走了！这里除了我，除了镇抚司那条狗，就只有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敢跟我们苏家抢东西，你活腻了？”
青年的声音很大，立刻吸引了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
阴影里那个镇抚司的灰衣人，也缓缓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目光落在了郑闲身上。
郑闲放下茶杯，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苏家？很了不起吗？”他淡淡地问。
青年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很好！在这京城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问我苏家了不起了不起！小子，你很有种！”
他俯下身，凑到郑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是谁，背后站着谁。王五，我们苏家要定了。我劝你现在乖乖把他交出来，否则，我保证你走不出这条巷子。”
郑闲闻言，也笑了。
他同样凑过去，用更低的声音回应道：“苏公子，我也劝你一句。别为了一件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把整个苏家都搭进去。有些浑水，不是你们苏家能趟的。”
“你什么意思？”苏家青年脸色微变。
“字面意思。”郑闲靠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回去问问你家老爷子，二十年前，苏家是不是也曾染指过一批不该碰的‘贡品’。看看他听到这几个字，会不会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
苏-家青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贡品！
二十年前的贡品！
那是苏家最大的禁忌！是悬在整个家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家族核心的几个长辈，其他知情者早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他看着郑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他指着郑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去吧。”郑闲挥了挥手，像在赶一只苍蝇，“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苏家青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他身后的护卫扶住。他死死地盯着郑闲，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愤怒，有不甘，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转身，带着人匆匆离去。
他必须立刻回家！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
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看着苏家的人狼狈离去，郑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二十年前的贡品。
他只是在诈他。
从耗子那里听到“贡品”二字时，他就留了心。苏家如此急切地寻找王五，必然和张承调查的事情有关。既然都和“贡品”扯上关系，那么用这个词去试探一下，或许有奇效。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苏家，果然也牵扯其中。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那个一直坐在阴影里的镇抚司灰衣人，走到了他的桌前。
“阁下好手段。”灰衣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三言两语，就吓跑了苏家的小公子。”
“侥幸而已。”郑闲没有抬头。
“在下镇抚司百户，赵克。”灰衣人自报家门，“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一个无名小卒。”
赵克也不在意，他拉开椅子，在郑闲对面坐下：“阁下既然能从黑鸦手里带走王五，又能吓跑苏家的人，想必不是一般人。明人不说暗话，王五，我们镇抚司也要。开个价吧。”
“我不缺钱。”郑闲说。
“那阁下缺什么？”赵克追问，“权势？地位？只要阁下把人交给我们，我可以做主，保举阁下入我镇抚司，前途无量。”
郑闲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帽檐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道刀疤从左边眉骨划到嘴角，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赵百户，你又是为谁办事？”郑闲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赵克愣了一下：“我自然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
“是吗？”郑闲笑了，“可我怎么听说，张承副指挥使的案子，陛下震怒，下令三司会审，唯独……没有让你们镇抚司插手呢？”
赵克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张承是兵马司的人，他的案子，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负责，本就与我镇抚司无关。”他解释道，但语气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理直气壮。
“无关？”郑闲的笑意更浓了，“一个与你们无关的案子的关键人证，你们镇抚司却三更半夜跑到鬼市来抢人。赵百户，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克的声音沉了下去，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间。
“我想说，你们镇抚司里，也有人不想让张承的案子查下去。”郑闲一字一句地说道，“或者说，有人想让案子，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去查。而王五，就是那个可以撬动方向的棋子。”
“你找死！”
赵克勃然大怒，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如猎豹般扑向郑闲，五指成爪，直取郑闲的咽喉！
他出手狠辣，速度快如闪电，根本没给郑闲任何反应的时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郑闲皮肤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旁边闪出，“铛”的一声，架住了他的手腕。
是黑鸦的一个护卫。
“赵百户，在我鸦巢动手，不合规矩吧？”
黑鸦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这边。
赵克一击不中，迅速后撤，与那护卫拉开距离。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护卫，又看了看远处神色冰冷的黑鸦，最后，目光死死锁定在依旧稳坐如山的郑闲身上。
“今天算你走运！”赵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你给老子记住，王五，你保不住！京城虽大，却没有你藏身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大厅里恢复了安静。
黑鸦缓步走到郑闲桌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多。”
“生意人，怕麻烦吗？”郑闲反问。
黑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只怕没钱赚。”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两个护卫架着一个身材瘦小、浑身发抖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污垢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