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宫中的规矩依旧。
皇帝早早起身准备早朝,临行前依旧温言叮嘱了李鹂儿好生休养,仿佛昨夜那异乎寻常的追问只是梦境一场。
然而,李鹂儿心中那点疑虑的种子,既已种下,便悄然生根,再难拔除。
送走皇帝,用过早膳,李鹂儿便以“与姐姐说些体己话”为由,邀李鸳儿到缀霞宫后苑的小花园中散步。
晨曦微露,宫苑内的奇花异草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清新宜人,但姐妹之间的气氛,却隐隐有些不同以往。
李鹂儿亲昵地挽着李鸳儿的手臂,步履缓慢,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依赖姐姐的小妹妹。
她先是感慨了一番宫中的富贵与皇帝的恩宠,随即,话锋便如同滑不溜手的鱼儿,悄然转向。
“姐姐,你可知道,”李鹂儿声音带着几分娇憨,眼神却状似无意地瞟向李鸳儿的侧脸,“昨日陛下回去后,对姐姐可是夸赞有加呢。”
李鸳儿心头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笑道:
“哦?陛下天恩浩荡,不过是客套几句罢了,妹妹怎还当真了。”
“可不是客套呢!”李鹂儿语气笃定,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炫耀,“陛下说姐姐端重得体,气质沉静,
与他平日里见的女子都不同。
还特意问起了我们小时候的趣事,问得可仔细了!”
她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探究,
“姐姐,不瞒你说,陛下他……还从未对谁这般上心询问过过往呢。
就连我初承宠时,陛下也只是简单问过家中境况,何曾像昨日那般,事无巨细地追问我们的童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李鸳儿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说来也怪,姐姐你没入宫前,我与陛下虽也恩爱,
但谈及家中旧事,也不过寥寥数语。
可自昨日见了姐姐,陛下的话头倒像是被引开了似的,
与我聊了许多我们姐妹之间的事。”
她轻轻晃着李鸳儿的手臂,语气似真似假,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的疑惑,
“妹妹还真得谢谢姐姐呢!感觉因为姐姐,陛下对我、对我们李家,都更加了解和亲近了。
以后啊,我们姐妹在陛下面前,能聊的话题怕是更多了呢!”
李鸳儿静静地听着,初时只当是妹妹得了恩宠,心中欢喜,故而话多。
但越听,心中那根弦便绷得越紧。
妹妹的话语听起来亲昵无间,仿佛只是在分享喜悦,但那字里行间,那不时瞟向自己的眼神,都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试探。
皇帝对她夸赞有加?仔细追问童年往事?从未对旁人如此?
李鸳儿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在崔府后宅经历过无数明枪暗箭,
对人心、尤其是男女之间那点微妙的感应,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联想到昨日皇帝那长达数十秒的、专注得有些失礼的打量,
再结合妹妹此刻这番“似有还无”的话语,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难道……那位九五之尊,对她……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也太过荒谬!
她立刻强行将其压下,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如今是臣子之妻,更是身怀六甲,皇帝怎会……
可帝王之心,谁又能揣度?历史上,并非没有类似之事。
她感觉到妹妹挽着她的手,似乎收紧了些,那目光也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李鸳儿迅速收敛心神,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逊:
“妹妹快别这么说,折煞姐姐了。陛下仁厚,不过是爱屋及乌,因着疼爱妹妹,才对我们李家多几分垂询关照罢了。”
“我觉得陛下一定是怕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民妇,来到皇宫里拘谨。
故意让你来表达他的爱民如子的心情。
他这是宅心仁厚,放低自己九五至尊。尽量让我们不要拿它当帝王相看,而是当普通的亲戚呢……
说明皇帝他想的真周到,证明他是真的爱妹妹。才会放下九五至尊的身段与我们相处。给妹妹您足够的安全感……”
她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将皇帝的关注全部归因于对李鹂儿的宠爱,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可能。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与警惕,轻声道:“妹妹如今圣眷正浓,又怀有龙裔,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切莫因这些小事多思多虑,安心养胎才是正理。姐姐能在宫中陪伴妹妹几日,已是托了妹妹的福,心中唯有感激。”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全了妹妹的面子,也撇清了自己的嫌疑,更将关注点拉回到了李鹂儿自身和龙裔安危上。
李鹂儿仔细端详着姐姐的神情,见她除了些许受宠若惊的谦卑,并无其他异样,心中那点疑虑稍稍散去一些,
但并未完全消除。她笑了笑,顺着李鸳儿的话道:
“姐姐说的是,是妹妹想多了。咱们走吧,前面亭子里备了茶点。”
姐妹二人继续向前走去,表面上依旧言笑晏晏,但某种无形的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了。
信任的琉璃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深宫之中,即便是血脉至亲,在帝王的恩宠与莫测的心意面前,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李鸳儿扶着腰,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动静,心中警铃长鸣。
这宫廷,果然是一步一陷阱,即便是看似荣耀的省亲,也暗藏着无法预知的危机。
她必须更加小心,尽快离宫,回到相对熟悉的崔府战场。
那么皇上会让他那么快就离开皇宫吗?
难道真的是她们姐妹多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