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斋内那一声婴儿的啼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崔府激起了层层叠叠、经久不息的涟漪。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
母凭子贵,地位飙升
“是个哥儿!李姨娘生了个小少爷!”
这消息让老夫人喜极而泣,连念了十几声“阿弥陀佛”,对崔家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赏赐如同潮水般涌向疏影斋,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名贵药材……规格远超以往,甚至隐隐压过了当年陶春彩入门时的聘礼。
老夫人亲自来看过孩子,抱着那襁褓,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对着虚弱躺在床上的李鸳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慈和与肯定:
“好孩子,你为我们崔家立了大功!好好将养着,万事有老身为你做主。”
老爷亦是心情大悦,子嗣绵延,家族兴旺,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他亲自为孙儿取名“崔承嗣”,寓意承继家业,香火永续。并对崔展颜道:“李氏有功于崔家,不可怠慢。待她出了月子,便正式抬为贵妾,一切份例,皆按制而行。”
“贵妾”!
这已不再是那个微末的“侍妾”,而是有了正式名分、地位仅次于正妻的侧室!有了儿子,又有了名分,李鸳儿在这崔府之中,终于真正站稳了脚跟,再非昔日那个可以任人轻贱的通房丫鬟。
崔展颜更是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与对李鸳儿的感激之中。他看着襁褓中那个酷似自己的小婴儿(在他眼中),再想起李鸳儿生产时的凶险与坚强,心中充满了某种混合着成就感与柔情的东西。
他待在疏影斋的时间越来越长,抱着儿子爱不释手,对李鸳儿也愈发体贴入微,甚至亲自过问她的饮食汤药。
嫉恨如狂,暗流再涌
然而,这极致的喜庆与荣耀,对某些人而言,不啻于穿肠毒药。
正房内,陶春彩听闻消息,当场砸碎了一整套心爱的官窑茶具,面目扭曲,状若疯魔。“贱人!贱人!她凭什么?!一个贱婢生的贱种,也配叫‘承嗣’?!”
她心中那根名为“正妻尊严”和“嫡子期望”的弦,彻底崩断了。恐慌与嫉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她知道,有了这个儿子,李鸳儿将永远是她心头拔不掉的一根刺,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听雪轩中,林婉儿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温婉,但手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被她无意识地绞扯得变了形。
她强笑着命人送去贺礼,转身回到内室,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年轻姣好的容颜,却只觉得一片冰凉。
她入府比李鸳儿早,家世比她好,模样也不差,为何偏偏是她先生下儿子?自己日后在这府中,还有什么指望?
两人虽未联手,但那压抑的怒火与危机感,却让她们不约而同地将李鸳儿母子视为了必须除去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如今李鸳儿风头正劲,又有老夫人和少爷护着,她们不得不暂时蛰伏,等待新的时机。
无声的煎熬与遥远的守护
在这片喧嚣与暗涌之外,有一个人,正承受着无人能知的、地狱般的煎熬。
石头在李鸳儿生产那夜,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后院最僻静的墙角,任由风雪浸透他单薄的衣衫。当那声婴儿的啼哭隐约传来时,他浑身剧震,几乎要站立不住。
小少爷……生了。
那是他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脉!可他,却连远远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府中上下都在为“三少爷”得了麟儿而欢天喜地,唯有他,在这份普天同庆的喜悦中,品尝着世间最苦涩的滋味。
他摸着怀中那块失去观音像后空落落的胸口,只觉得心也被掏空了一块。
他只能通过冬梅偶尔偷偷传递的、极其简略的消息,知道她们“母子平安”。
这就够了,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安好,孩子安好,他这点见不得光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开始更加拼命地干活,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他依旧会在无人注意时,远远地望着疏影斋的方向,目光复杂难言,那里有他生命的延续,也是他永恒的刑场。
李鸳儿的复杂心绪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鸳儿,在最初的喜悦与放松过后,心情却愈发复杂。
看着怀中那张酷似崔展颜(亦或是她看久了,觉得也有一丝石头沉默时的轮廓?)的小脸,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母爱几乎将她淹没。
这是她的骨肉,是她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她亲吻着孩子柔嫩的脸颊,心中充满了保护欲。
然而,当崔展颜抱着孩子,满脸初为人父的骄傲与喜悦时,那股强烈的愧疚感便会再次席卷而来。
他待她娘家的恩情,他对孩子的珍视,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尤其当她看到石头派人悄悄送给冬梅、转交给她的,一包据说是他家乡带来的、寓意孩子平安康健的干艾草时,那种罪恶感几乎让她窒息。
她利用了两个男人,得到了这个孩子,也得到了她曾经渴望的地位与保障。可这份“成功”,却建立在欺骗与背叛之上,沉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嗣儿,我的嗣儿……”她喃喃地唤着孩子的乳名,将脸贴在他带着奶香的小小身躯上,“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好好长大,娘做什么都值得……”
她像是在对孩子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试图用这坚定的目标,来压制心底那不断滋生的、危险的柔软与悔意。
麟儿降生,带来的不仅是荣耀与稳固,更是将所有的矛盾与暗涌,都推上了一个更加尖锐、更加无可回避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