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沉疴骤起,阴云压城
时节已入深冬,寒风凛冽,崔府屋檐下的冰凌如同倒悬的利剑。就在这万物肃杀之际,崔府三房的核心,少爷崔展颜,竟一病不起。
起初不过是场风寒,谁也没放在心上。可这病根仿佛扎进了肺腑,汤药石沉大海,咳嗽声一日重过一日,不过半月光景,那咳嗽竟带上了骇人的血丝,从最初的星点,到后来每每咳嗽,帕子上便是触目惊心的红。
“痨病之象……忧思过度,内里虚空,邪气深陷……”京城最有名的王大夫捻着胡须,最终沉重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给崔展颜判了缓刑。
府中瞬间被一片绝望的阴云笼罩。老夫人当场便晕厥过去,醒来后日日跪在佛堂,祈求佛祖保佑孙儿。
老爷崔敬尧虽强自镇定,但那紧锁的眉头和鬓边骤然增多的白发,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崔家三房可就这一根独苗啊!
墨韵堂成了风暴中心,却又死寂得可怕。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取代了往日的书香。
崔展颜躺在病榻上,迅速消瘦下去,昔日俊朗的面孔只剩苍白与憔悴,眼窝深陷,呼吸微弱,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
二、 病榻忏悔,真情剖白
这夜,风雪交加,疏影斋内,李鸳儿刚将咿呀学语、已会蹒跚走路的承嗣哄睡。
孩子粉嫩的小脸在睡梦中尤带笑意,浑然不知父亲的病危。
就在这时,冬梅慌慌张张跑来,声音带着哭腔:“姨娘,不好了!前头传来消息,少爷……少爷又咳血了,气息弱得很,金嬷嬷让您快过去看看!”
李鸳儿心中一沉,仿佛被冰雪浸透。她匆忙披上外衣,也顾不得梳妆,疾步赶往墨韵堂。
病榻前,丫鬟仆妇皆被屏退,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和床上那个形销骨立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味混合的沉郁气息。李鸳儿轻轻坐在床沿,看着崔展颜那毫无生气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恨吗?自然还是恨的。可看着一个曾经鲜活的人,尤其还是她孩子名义上的父亲,被病痛折磨成这般模样,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以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隐痛,悄然蔓延。
许是感受到她的到来,崔展颜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脸上。
他伸出手,那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却微弱得让人心酸。
“鸳……鸳儿……”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少爷,我在。”李鸳儿连忙反手握紧他,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和他,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哽咽。
“我……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眼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伪装后的脆弱与坦诚,仿佛要将积压心底许久的话,在生命尽头一吐为快,“有些话……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又时而深深地看着她。
“对不住……鸳儿……真的对不住……当初,你跟了我……那么小的年纪……我却……却因着祖母的压力,家族的规矩……迟迟没能给你一个名分……让你……让你被下人轻视,被陶氏、林氏她们……磋磨看低……受了那么多……委屈……”
“娶陶氏……非我所愿……门当户对……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我反抗不得……”
“还有……你怀着嗣儿的时候……我……我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独自承受那些风雨……是……是我无能……”
他说到激动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沫。
李鸳儿心如刀绞,连忙用柔软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去擦拭,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流逝感的液体灼烫着她的指尖,也灼烫着她的心。
“别说了,少爷,求您别说了……都过去了,妾身不怪您……”她声音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迟来的道歉,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不……你让我说完……”崔展颜死死抓住她的手,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清明,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炽热与真挚,紧紧锁住她的眼眸,“鸳儿……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徒增可笑……可是……我是真的……真的爱上你了……不是因为你生了嗣儿……是这日日夜夜的相处……是你的坚韧,你的沉默,你的温柔……还有……还有你待我的那份‘心意’……”
他目光柔和下来,仿佛想起了那件被他珍藏的、她“亲手”所做的小褂。
“还有嗣儿……我们的嗣儿……他是我的命根子……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们……”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甘,“我若走了……你们孤儿寡母……在这深宅里……可怎么活……”
这番临终忏悔与告白,混杂着愧疚、深情与绝望,如同最猛烈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李鸳儿辛苦筑起的心防!巨大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窒息!她张了张嘴,那足以毁灭一切的和盘托出在舌尖疯狂滚动——避子羹,棉籽油,那个混乱的夜晚,孩子真正的身世……
三、 割肉入药,震慑全府
不能说!说了,他立刻就会气死,她和嗣儿也绝无活路!她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才将那致命的话语死死压回喉咙深处。
这无声的煎熬,最终化作了另一种极端到令人骇然的“回报”。
她开始像疯了一样四处寻访名医异士,但凡听到一丝可能,不惜千金散尽。她亲自守在药炉前,掌控着火候,日夜不离病榻。她的迅速消瘦和眼底的乌青,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当她是情深义重。
一日,一个游方郎中被请入府,留下一个骇人听闻的偏方,说是对沉疴痼疾有奇效,但药引需至亲之人的血肉,方显诚心,方能沟通药性,感动上苍。
此言一出,众人皆以为荒谬,连老夫人都斥为无稽之谈。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丫鬟战战兢兢地将煎好的药端到崔展颜榻前时,那浓黑如墨的药汁里,竟赫然漂浮着几缕极细的、暗红色的肉丝!
而同时,眼尖的丫鬟发现,李姨娘左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细布,边缘隐隐有鲜红的血渍渗出!
她竟然真的割了自己的肉!
消息像插了翅膀,瞬间传遍崔府。
陶春彩的恐惧:
当时,陶春彩正由柳儿陪着,在自己房中享用果品。
听到柳儿面色惊惶地描述完所见——那碗漂浮着肉丝的汤药,李鸳儿苍白而平静的脸,以及那染血的手腕——她手中的银叉“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果盘旁那柄用来削皮的水果小刀,寒光闪闪,异常刺眼。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那刀子不是落在果皮上,而是落在了自己的皮肉上!
李鸳儿那看似柔顺的眼眸,在她想象中变得冰冷而疯狂,手持利刃,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若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对她和嗣儿做过的那些事……
那些在饮食中动手脚,那些散布的谣言,甚至……那试图“借种”的丑事……
“啊——!”陶春彩猛地尖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一把将那水果小刀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那画面带来的恐惧,深入骨髓。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她一直看不起的贱婢,骨子里藏着怎样一股令人胆寒的狠绝!
林婉儿的表演:
林婉儿闻讯,则是立刻红着眼圈赶到崔展颜病榻前,扑倒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夫君!夫君您受苦了!若是……若是早知道这法子有用,妾身……妾身也愿意为您割肉做引啊!
只要能治好您的病,妾身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那刀子真的已经准备好了似的。
然而,她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敢直视那碗药的眼神,却泄露了她心底的虚伪与恐惧。她只是在表演,在争夺那份“深情”的名头,内心深处,她绝无可能做出如此自残的举动。
稚子初语与长辈的震撼:
就在这时,奶娘抱着刚睡醒的小承嗣进来。孩子似乎感受到屋内凝重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病榻上虚弱的父亲。
他挣扎着从奶娘怀里下来,蹒跚着走到床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崔展颜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然后,仰起小脸,清晰地、奶声奶气地喊出了人生的第一个词:
“爹……爹……”
这一声呼唤,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崔展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混着血迹,狼狈却又充满了为人父的激动。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摸摸孩子,却连这点力气都几乎耗尽。
而站在一旁的老夫人和闻讯赶来的二姨太,看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再看着那碗“血肉药引”和李鸳儿缠着纱布的手腕,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夫人心中既为孙儿的病情可能有望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又被李鸳儿这狠绝的手段深深震撼。
她扪心自问,若躺在病榻上的是她的夫君,她能否做到割肉救夫?答案是否定的。她尊贵了一辈子,绝不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
因此,她看向李鸳儿的眼神,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动容,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和审视。
这个女人,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地位,可以如此不计代价,对自己都这般狠,那对敌人呢?
二姨太亦是心惊肉跳,她拉着老夫人的袖子,低声道:“母亲,这李氏……也忒……忒狠了些……”她甚至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四、 奇迹回转与情愫暗生
或许是那碗带着血腥气的药真的蕴含了某种诡异的药性,或许是崔展颜被李鸳儿这极端的行为和李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激发了强烈的求生意志,又或许,仅仅是命运的巧合,自那日后,他的病情竟真的出现了转机!
咳嗽声渐渐平复,咯血止住,脸上也开始慢慢恢复一丝人色,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似乎又被重新注入了灯油。
所有人都将这“奇迹”归功于李鸳儿的“至诚至性”感动了上苍。
崔展颜更是将对她的感情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怜爱、感激、依赖、信任……种种情绪交织,他视她为救命恩人,为此生唯一的挚爱。
身体稍有好转,便坚持要她日夜陪伴在侧,仿佛只有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的存在,他才能获得安宁与力量。
两人的关系,在这病榻之间,竟真生出了几分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深情。
李鸳儿内心的煎熬也因此达到了顶点。
一方面,她被他这全然信赖和深情感动,那冰封的心湖不可避免地泛起涟漪;另一方面,那沉重的秘密和巨大的愧疚,又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良知。
她只能将这份复杂的心绪,转化为更细致入微的照顾。他病中胃口不佳,她便亲自下厨,研究各种清淡开胃的小菜,熬煮软糯易消化的粥糜,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见他夜里畏寒,她又不顾手腕初愈的伤,在灯下飞针走线,用最柔软的棉花和细布,重新为他缝制了一件贴身穿的小褂。
当崔展颜收到这件针脚细密、尺寸合身的小褂时,有些疑惑:“鸳儿,怎么又做了一件?之前那件……”
李鸳儿心中猛地一痛,之前那件,本是给石头的,阴差阳错才到了他手里。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柔声道:“之前那件厚了些,如今天气变化,妾身想着做件稍薄些的,也好换着穿。少爷穿着可还合身?”
“合身,很合身。”崔展颜拉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辛苦你了。只是你手腕的伤才好,莫要再如此劳累了。”
他只当她是关怀备至,却不知这件小褂,才是她真正怀着为他做的心意缝制的,无论是尺码还是用心,都与前一件截然不同。
这份“迟来的”真心,夹杂在无数的谎言与算计中,显得如此苍白又沉重。
五、 余波与暗涌
崔展颜的病体一日日见好,李鸳儿在府中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几乎无人能及。连老夫人和老爷对她说话,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重(或者说,忌惮)。
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陶春彩自那日被惊吓后,收敛了许多,但眼中的恨意与恐惧交织,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林婉儿依旧扮演着温婉,但那笑容背后,是更加紧迫的危机感。
而李鸳儿自己,则日日活在真情与假意、愧疚与决绝的撕扯之中。
她与崔展颜之间那日益升温的情感,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她越缠越紧,也让她在复仇与沉沦的边缘,愈加痛苦地徘徊。
血色染就的“真情”,究竟能维系多久?
那深埋的真相,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撕裂这用谎言编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