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而略显拘谨的家宴散去,宫人伺候着李氏与李鸳儿前往早已备好的偏殿安歇。
缀霞宫内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余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映照着李鹂儿因家人在侧而略显红润的脸庞,以及皇帝那深邃难辨的眼眸。
按宫规,今夜皇帝的绿头牌翻的是常妃,
此刻凤鸾春恩车想必已在常妃宫外等候。
李鹂儿虽心中眷恋,却也不敢恃宠而骄,正欲温言劝皇帝以规矩为重,莫要冷落了其他姐妹。
不料,她还未开口,却见皇帝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淡淡道:
“小贵子,去常妃那儿传话,就说朕今夜政务未歇,就不过去了,让她早些安寝。”
小贵子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但立刻躬身应道:
“奴才遵旨。”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鹂儿心头一跳,又是惊喜又是不安,忙道:
“陛下,这……这如何使得?常妃姐姐她……”
皇帝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无妨。你如今身子重,
朕多陪陪你也是应当。
再说,你母亲和姐姐初入宫闱,朕若即刻离去,倒显得冷落了。”
他理由冠冕堂皇,目光却似乎并未完全落在李鹂儿身上,反而像是透过她,在思索着什么。
李鹂儿只得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谢恩道:“臣妾……谢陛下体恤。”
然而,皇帝留是留下了,却并无早歇之意。
他摒退了左右,只与李鹂儿在内殿说话。
烛光摇曳,映着两人身影。
李鹂儿怀着身孕,精神不济,已是强打精神陪着,但皇帝却似乎毫无倦意。
他先是惯例问了些胎儿可好、饮食可曾习惯的话,随后,话锋便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向。
“爱妃,”皇帝执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今日见你姐姐,言谈举止,甚是端重得体,倒不似寻常内宅妇人。她与你,自幼感情便很好吧?”
李鹂儿心中那异样的感觉又升腾起来,她按下疑虑,笑着回道:
“回陛下,臣妾与姐姐自幼相依,姐姐年长几岁,自小便极照顾臣妾。
家中贫寒,姐姐更是早早便……”她顿了顿,省去了被卖为奴的不堪,只道,
“便为家中分担,性子坚韧,却又心细如发。”
皇帝听得颇为专注,点了点头:“难怪。
朕观她眉宇间,自有一般沉静气度,想必是经历世事所致。”
他沉吟片刻,又似漫不经心地问:
“她在崔府……一切可还顺遂?朕听闻,她如今是贵妻之位?”
“是,托陛下的洪福,多亏您的赏识,姐姐在崔府尚算安稳。”
李鹂儿小心应答,心中警铃却响得更甚。皇上为何对姐姐在崔府的境遇如此关心?
鹂儿心中咯噔一下,翻了个个暗自思量着:“皇上的言语好生奇怪?”
“贵妻的称号不是上次皇帝亲自封的吗?”
“难道皇帝已经不记得了,怎么又重新提起这件事情?还是言语中在暗自试探着什么……”
只见皇帝说道:“那便好。”
皇帝呷了口茶,目光似乎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继续引导着话题,
“你姐妹二人,容貌皆佳,却各有风姿。你姐姐那般品貌,想必在闺中时,亦是惹人注目吧?可曾有过什么趣事?”
他开始追问李鸳儿的过往,虽问得含蓄,但那探寻之意,却让李鹂儿无法忽视。
她只得拣些姐妹间无关痛痒的童年趣事来说,
刻意避开可能涉及姐姐在崔府具体处境、尤其是与崔展颜情感纠葛的细节。
皇帝听得似乎饶有兴致,不时追问一二句,问题都围绕着李鸳儿的性情、喜好、过往经历打转。
他甚至问起了李鸳儿怀这一胎的反应,与怀嗣儿时有何不同。
时间就在这般看似闲话家常,实则暗流涌动的问答中悄然流逝。夜渐深,李鹂儿已是困倦不堪,强撑着眼皮。
皇帝见她如此,这才仿佛惊觉时辰已晚,温言道:
“是朕疏忽了,光顾着说话,爱妃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该早些歇息。”遂唤人进来伺候安寝。
躺在柔软的龙榻上,身旁是已然呼吸均匀、似乎沉入梦乡的皇帝,李鹂儿却睁着一双美目,毫无睡意。
殿内烛火已熄,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殿内模糊的轮廓。
为什么?
皇上为何对姐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那打量时专注的眼神,那看似随意却步步深入的追问……这绝不仅仅是出于对妃嫔家人的寻常关怀。
一种混合着不安、疑虑,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李鹂儿的心。
姐姐……她那端庄柔美、身怀六甲的姐姐……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帝王之心,深似海。
她原本以为牢牢握在手中的恩宠,此刻,却似乎因姐姐的出现,而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这一夜,对于缀霞宫的李鹂儿而言,注定漫长。
而对于那看似已然安睡的皇帝,他心中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波澜,则唯有他自己知晓了。
君心莫测,一丝微澜,或许便将在不久的将来,掀起难以预料的风浪。
此番,母亲和姐姐的到来。到底是福是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