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彩自觉手握“王牌”,在崔府中行事越发带上了一种隐形的张扬,
虽未直接撕破脸,但那话里话外的机锋与刻意抬高的姿态,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李鸳儿的神经。
她沉浸在这种掌控全局的错觉里,只觉扬眉吐气,连带着对即将到来的生产,也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母凭子贵”、更要借此彻底压倒对手的期盼。
这日,恰逢其父陶百万押送一批新贡的锦缎入京,顺路来崔府探望怀孕的女儿。
屏退左右,父女二人在碧纱橱内叙话。陶春彩见着父亲,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炫耀自己的“功绩”。她压低声音,眉眼间是按捺不住的得意:
“父亲,您可知女儿近日得了件好东西?”她小心翼翼地从妆匣隐秘处取出那方绸帕,献宝似的递到陶百万面前,“您瞧瞧,这可是女儿费尽心思才弄到手的!”
陶百万起初还带着慈父的笑容,以为女儿得了什么稀罕首饰。
待他接过绸帕,看清上面用眉笔勾勒的人名与数目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拿着绸帕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他声音发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你从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夫君书房里抄来的!”陶春彩犹自得意,“有了这个,看他们崔家上下,谁还敢给我气受!女儿总算能挺直腰杆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陶百万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跳起身,几步冲到角落的鎏金炭盆旁,不顾那绸帕的珍贵,毫不犹豫地将一角凑近犹带余温的炭火!
“父亲!你做什么!”陶春彩惊得魂飞魄散,扑上去就想抢夺。
可那绸帕遇火即燃,火苗迅速窜起,吞噬了那些墨迹。陶百万死死攥着未燃尽的部分,直到彻底化为灰烬,才颓然松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额上冷汗涔涔,后背的衣裳也湿了一片。
“糊涂!糊涂啊!我的儿!”陶百万转过身,一把拉住惊魂未定、满脸不解的女儿,压着嗓子,声音又急又痛,
“你夫君糊涂,记这等要命的东西!你比他更糊涂!这种东西,是能白纸黑字抄下来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闩上房门,将陶春彩按在椅子上坐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种东西,只能记在脑子里!或者用只有自己人才懂的暗语,记在旁人看不出名堂的暗账上!
你倒好,原样抄录,还贴身收藏?你这是生怕别人找不到证据,要把你老父亲和你自己,一起送上断头台吗?!”
陶春彩被父亲疾言厉色的模样吓住了,喃喃道:“我……我只是想拿捏他们……”
“拿捏?你拿捏什么!”陶百万痛心疾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已是崔府的人,崔府若因这贪墨之事倒了霉,被抄家问斩,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你夫君这官职,是我花了多少金银,赔了多少笑脸,走了多少门路才谋来的!
他一旦出事,追查起来,我能脱得了干系?
这账目留在你身边,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将来能和离,这东西若被翻出来,就证明你是知情人!
知情不报,甚至以此要挟,你这是同犯!罪加一等!你真当那龙椅上的天子是傻子,会信你不知情?!”
父亲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将陶春彩从头浇到脚。
她之前只看到了这证据带来的威慑力,却全然没想到其后隐藏的、足以将陶家和她自己都吞噬殆尽的灭顶之灾!
她此刻不仅后怕得手脚冰凉,更是被父亲点醒——她非但没能拿捏住崔府,反而可能因为丈夫留下的这些“明账”,
将来被牵连进去!可她既不能提醒崔展颜(那会暴露自己偷看),也无法确保这些账目不被旁人发现。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懊悔攫住了她。她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在府中的嚣张跋扈,简直是火上浇油,蠢不可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若早与父亲商量,何至于此?
见女儿脸色惨白,失了方寸,陶百万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开始与女儿密谋。父子二人在房内低声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
陶百万的核心意思很明确:销毁所有痕迹,偃旗息鼓,以静制动。 他告诫女儿,眼下崔展颜圣眷正浓(至少表面如此),
宫中的柔妃也风头正劲,切不可再行挑衅之事,引火烧身。万事以“和”为贵,以“稳”为主。
先平安生下嫡子,巩固自身地位才是根本。至于李鸳儿那边,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女儿啊,记住,真正的聪明,不是张牙舞爪,而是藏在心里。
有时候,退一步,示弱,并非认输,而是为了将来更好的进取。”陶百万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父亲的点拨,如同拨云见日,让原本陷入死胡同的陶春彩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条路。
她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那股因“掌握把柄”而滋生的虚妄气焰,被现实与恐惧彻底压了下去。
她送走父亲后,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炭盆里那点灰烬,心中五味杂陈。
嚣张的气焰熄灭了,但深埋的怨恨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更深的算计与谨慎所覆盖。
崔府的后宅,因陶百万的这次来访,表面上似乎恢复了一种微妙的平静,但暗流之下,每个人的心思,都变得更加复杂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