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鸳儿那封陈述困境、寻求破局之道的密信送入宫中不久,妹妹李鹂儿的回信便到了。
与以往带着焦虑或催促不同,这次的信笺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沉稳。
“姐姐钧鉴:来信并眼线密报,妹已详阅。
姐姐所处之境,进退维谷,妹感同身受,亦洞悉十之八九。
姐姐勿忧,此等僵局,破之不难。一女子之软肋,莫过于其骨肉。
姐姐且静心以待,不出七日,自有那‘有心人’会放下身段,求到姐姐面前。届时,姐姐只需见机行事,顺势而为,僵局自解。妹在宫中,一切自有安排,望姐姐宽心。”
信中的笃定与神秘,让李鸳儿焦灼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虽不知妹妹具体有何妙计,但深知妹妹如今在宫中经营数年,手段和能量已非昔日可比。她按下性子,静观其变。
果然,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一桩看似偶然的“巧遇”,便在宫墙之外悄然上演。
这一日,陶百万在内务府办完皇商织造的差事,刚迈出那朱红大门,便与一个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的内务府小官撞了个满怀。
陶百万定睛一看,认得此人姓刘,官居长使,平日虽无深交,但在内务府这盘根错节之地,也算是个能说得上话、彼此面上过得去的熟人。
“哎呀!刘兄?何事如此匆忙?”陶百万扶住对方,顺势寒暄了一句。
那刘长使稳住身形,见是陶百万,也连忙拱手,脸上忧色未褪,叹道:“陶兄,莫提了!小弟这是心急如焚啊!
听闻新来的曹御医,乃治疗眼疾的圣手,有那起死回生,令盲者重见光明之能!
小弟的小女,先天目盲,这些年求遍了名医,耗尽家财,也未见半分起色。
这不,昨日了托关系,见了曹御医一面,请他为小女诊治一番!”
“曹御医?治疗眼疾的圣手?真有如此奇效?”
陶百万闻言,心中猛地一动,仿佛黑暗中被投入一丝火星。
他强压激动,追问道:“那天生……天生的眼疾,也能治?”
“正是啊!”刘长使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知音,“
曹御医精研此道,据说于先天之疾上,别有心得!
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又堆满了愁云,“只是这曹御医脾气古怪,用药更是……唉,昨日我好不易求人引荐,见了他一面,他倒是开了方子,可这方子……简直是要了小弟的半条命啊!”
“哦?药方有何难处?莫非是药材珍贵?陶某不才,家中薄有资产,若能为刘兄分忧……”陶百万立刻抓住话头,心中那点火苗燃得更旺了。
刘长使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陶兄有所不知,若是金银能解决,小弟何至于此?
曹御医这方子里,有三味主药,堪称天下奇珍,有价无市啊!”
“是哪三味?刘兄快快道来!”陶百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第一味,”刘长使伸出一根手指,“需东海千年以上的夜明珠,不是用来观赏,而是要研磨少许入药,或用其泡水煎药,取其精华!”
陶百万倒吸一口凉气,千年夜明珠,已是稀世奇珍,还要用来入药?
“第二味,”刘长使又伸出一指,声音更低了,“需龙甲三片。”
“龙甲?”陶百万一时没反应过来。
“嗨!”刘长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近耳边,“就是……就是万岁爷的……指甲啊!”
陶百万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皇帝的指甲?!这……这如何能得?
“还有第三味,”刘长使愁眉苦脸,“需凤角三钱。”
“凤角又是何物?”
“便是……便是宫中后妃,最好是诞育过皇子的娘娘们的青丝(头发)啊!”刘长使叹道,“陶兄你想,龙甲凤角,皆是关乎龙体凤仪之物,宫中看管何等森严?
怕的就是被有心人拿去行那巫蛊厌胜之术!莫说获取,便是动一动这念头,都是杀头的大罪啊!
至于那千年夜明珠,虽可重金求购,却也非轻易可得。
其他辅药如千年老参、夜明砂等,虽也珍贵,小弟尚能想想办法,唯独这三味主药……真是愁煞人也!
我这便是想再去求求曹御医,看看有无替代之法。”
刘长使一番话,如同三盆冰水,将陶百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得只剩几缕青烟。他面色灰败,与刘长使匆匆告别,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
独坐书房,刘长使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
龙甲……凤角……夜明珠……每一样都难如登天!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外孙女复明的希望是如此渺茫。
然而,商人的精明与为外祖父的急切,让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他反复咀嚼着那三样东西……突然,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龙甲凤角……夜明珠……
崔府!李鸳儿!
那李鸳儿的妹妹,不就是宫中圣眷正浓、且诞下了皇子的柔贵妃吗?!
若是通过她,向陛下求几片修剪下来的指甲,或许……并非完全不可能?
至于贵妃的头发……只要运作得当,也未必没有机会!
还有那东海夜明珠……他恍惚记得,似乎听闻柔贵妃产子时,陛下曾赏赐过此类珍宝!
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了一个人——那个与他女儿势同水火、他平日绝不愿低头的崔府贵妻,李鸳儿!
巨大的希望重新燃起,却伴随着更深的纠结与难堪。
女儿陶春彩与李鸳儿的关系已势同水火,自己上次为了女儿更是与崔家几乎撕破脸。
如今,却要去求到对方门上?这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可是……为了承悦那双渴望光明的眼睛,为了女儿能展露笑颜,他这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陶百万在书房内踱步良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一抹决绝取代了所有的犹豫。
他立刻铺开信纸,给女儿写了一封密信。
信中,他先是详细叙述了从刘长使那里听来的、关于曹御医及其神奇药方的一切,
将“龙甲凤角夜明珠”这三样匪夷所思的药材重点圈出。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外孙女承悦能否重见光明的急切与期盼。
随后,他笔锋一转,写道:
“……彩儿,为父知你与那李氏素有嫌隙,然悦儿之疾,乃我心头第一大患。如今契机已现,虽希望渺茫,但但凡有一线可能,为父也愿倾尽所有一试!
那李氏之妹乃宫中贵妃,深得圣宠,又育有皇子,若她肯出面相助,龙甲凤角或可图之,其宫中赏赐之东海明珠,亦可能求得。此三者,非她不能办也!”
“为父知你心高气傲,然为了悦儿,些许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若能换得悦儿一线光明,便是要为父跪下来她,为父也绝不迟疑!
望我儿暂且放下过往恩怨,以悦儿为重。
若你能与那李氏缓和关系,哪怕只是表面文章,为父在后方运作,此事便多了五成把握。
一切,都是为了悦儿啊!”
这封信,情真意切,更是将“为了承悦”这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摆在了最前面,精准地击中了陶春彩内心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信件快马加鞭送到陶春彩手中。当她读完父亲的信,尤其是看到那三样几乎不可能得到的药材,以及父亲字里行间那份为了外孙女不惜一切的决绝时,她呆坐了许久。
她恨李鸳儿,恨她夺走了夫君的注意,恨她生了两个健康的儿子,恨她总是那副云淡风轻却处处压自己一头的模样。
让她去向李鸳儿低头示好,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是……承悦……她的小悦儿……那双空洞却纯净的眸子,那抚琴时专注的神情,那因为看不见而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每一次,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如果……如果真的有希望治好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与女儿可能重见光明的未来相比,她个人的那点恩怨和面子,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巨大的母爱,最终压倒了她所有的骄傲与怨恨。她紧紧攥着父亲的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了悦儿……我……我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