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了姑射县地界,踏上了通往洛阳的官道。
承宇、李纲、许如梦带着李承乾同乘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
车壁厚实,隔绝了外界的尘土与喧嚣。
孩子的心性充满好奇。
李承乾跪坐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扒着车窗,看着窗外不断向后的田野、村庄和远山。
李纲连日忧劳,加之年事已高,随着马车摇晃,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许如梦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掠过承宇。
相处下来,她真切地感受到身边这个男子心底埋藏着痛苦和秘密。
承宇看着承乾,那小小的、对前路一无所知的身影,让他心头沉重如山。
李纲泣血的托付言犹在耳:
“……莫要让他万劫不复!”
历史上那位废太子的结局,像一个枷锁,套在了他的心上,也套在了这个天真孩童的脖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挪到承乾身边,温声道:“殿下,看什么呢?”
承乾回过头,小脸兴奋地指着外面:“承宇叔叔,你看那牛,好大!还有好多鸟!它们要飞到哪里去呀?”
承宇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它们飞往丰衣足食的地方。”
“哦……”
承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吸引。
承宇沉默了片刻,忽然心念一动,轻声吟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诗简单直白,蕴意深远。
承乾果然被吸引了回来,眨着大眼睛问:“承宇叔叔,你念的是什么?真好听。”
“这是一首诗,说的是农人伯伯在正午的太阳下辛苦锄地,汗水滴落在禾苗下的泥土里。”
“谁能知道我们碗中的每一粒米饭,都饱含着他们的辛苦呢?”承宇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
李承乾歪着头想了想,说:“就像我们吃的胡饼,也是麦子做的,麦子也是农人伯伯种的吗?”
“对,殿下真聪明。”
承宇欣慰地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浪费粮食,要尊重那些为我们种出粮食的人,对不对?”
“嗯!”承乾用力地点点头,“我以后也要吃胡饼的边边了,以前觉得不好吃总是丢掉。”
承宇愣了一下,一个童声在耳边回响:“爸爸,我不吃这个边边,这个边边给你吃好了……”
承程最喜欢吃榴莲披萨,但每次也不吃披萨的边边……
童言稚语,却让承宇和李纲心中都是一动。
承宇趁热打铁,又缓缓念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首诗的意境对承乾来说就太过深奥了。
他一脸茫然:“叔叔,这首诗说的是小鸟吗?”
承宇笑了笑,循循善诱:“不全是。
它说的是时间流逝,世事变迁。
再辉煌的豪门贵族,也可能随着时间流逝而没落。
你看那些燕子,以前也许在王谢豪门的华丽屋檐下筑巢,如今却飞进了普通百姓家里。
它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要心存敬畏,也要懂得珍惜当下。”
承乾听得云里雾里,小眉头皱在一起,努力思考着“王谢”是什么,“没落”又是什么意思。
他最后只抓住了最表象的东西,高兴地说:“小鸟真好,想去谁家就去谁家!”
许如梦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莞尔。
她虽不明承宇突然诗兴大发的深意,但看他耐心教导孩子的模样,觉得格外温和。
李纲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是文学大家,如何听不出这两首诗的精妙与深意?
前一首悯农,是教其体恤民力,知民生艰辛,此为“仁”之根基。
后一首咏史,是教其洞察兴替,知盛衰无常,莫要持骄而狂,此为“智”之启迪。
承宇的教育,直指为君者最核心的品性,潜移默化,寓教于乐。
这绝非普通寒门子弟能有的见识和格局!
承宇在他心中越发神秘。
承宇看着承乾似懂非懂、只关注小鸟的样子,心中并无失望,反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历史的惯性巨大,此刻播下的种子,能否发芽,能否改变那既定的轨迹,全是未知之数。
这种努力近乎徒劳的感觉,让他生出一丝无力感。
他笑着对承乾说:“对,小鸟很自由。但小鸟也要努力衔泥筑巢,才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就像我们每个人,都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承担责任。”
他顿了顿,看着承乾清澈的眼睛,用一种极认真的语气,仿佛要将这句话烙进孩子的心里:
“殿下,你记住,无论将来如何,心中一定要存着对生命的敬畏,对百姓的仁爱。
权力和地位就像这窗外的风景,可能会变,但内心的仁德,是自己最宝贵的财富,能让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迷失方向。明白吗?”
承乾被承宇罕见的郑重语气感染,他对这段话的内涵半懂不懂。
他乖巧地点头:
“嗯,承宇叔叔,我记住了。要有仁……仁德。”
承宇看着他天真烂漫的侧脸,心中默默叹息:“种子已经播下。未来,能有一片让它生长的土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