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戒严鼓声在街巷间回荡,思顺坊小院的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
赵渠蹲在矮凳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苏定方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少年平躺在草席上,左臂被木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睫毛偶尔颤动,泄露着未散的痛楚。
“这小子,骨头是真硬。”
赵渠忍不住感叹,指腹轻轻划过伤口边缘,“昨日那一剑下来,他硬是用手臂挡了一下,不然许娘子怕是凶多吉少。”
承宇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想起秦琼将这少年送来时的情景:苏定方背着半旧的弩箭囊,玄色劲装沾满尘土,脊背挺直如松,抱拳行礼时声音沉稳:“秦将军令,苏烈前来,听凭先生调遣。”
他只当是个普通护卫,直到某次深夜,撞见少年在月光下练箭——三支弩箭齐发,箭箭命中百步外树干上的绳结,那沉稳的架势,分明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他爹苏邕战死时,他才十五岁。”
赵渠声音低沉,“没掉一滴泪,只是抱着父亲的佩刀在坟前立誓,说要继承父志,荡平乱世。”
“哗啦”一声,床头的陶碗被碰倒,米粥洒了一地。
苏定方猛地睁开眼,瞳孔还带着迷茫,嘴里却急促道:“许娘子……刺客靴底沾着西市染坊的靛蓝,往西南方向跑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肩头伤口被牵动,疼得倒抽冷气,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承宇连忙按住他,“刺客已经散了,如梦没事,你放心。”
苏定方这才松口气,目光扫过床头那支断裂的弩箭,急切地问:“先生,那支‘破甲箭’……还在吗?”
承宇心头一酸,从怀中掏出用布裹着的断箭递过去。
这是苏定方父亲的遗物,昨日巷战中,他明明有秦琼赏赐的精制弩箭,却偏要先用了这支断箭,一箭射倒为首的黑衣人。
“在呢,没丢。”
苏定方小心翼翼地接过箭,眼神坚定。
赵渠添了炭火,忍不住问道:“你昨日明明可以借地形先退,为何偏要留下来断后?那些黑衣人手里都是快刀,再挨一刀你就没命了!”
苏定方垂下眼,字字清晰:“秦将军让我护着先生和许娘子,这是我的职责。当年随父亲护乡邻,后来随义军护百姓,如今护着该护的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看向承宇,眼里有着笃定:“先生教‘网格化’时说,每个网格都要护好自己人。许娘子在我的网格里,我不能让她出事——就像将来若我领兵,必不让麾下将士、阵后百姓受半分委屈。”
承宇鼻尖一酸。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责任到岗”,竟被定方刻进了心里。
许如梦急匆匆走进柴房,手里提着个布包:“承宇,定方醒了吗?我带了西域的金疮药来。”
许如梦见到苏定方睁着眼,脸上露出欣喜。
她瞥见苏定方那伤口:“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走那条小巷……”
苏定方连忙摇头:“许娘子别这么说,护着你是我的本分。再说,我也没吃亏,那些刺客,都在我手上栽了跟头。”
他想抬手比划,忘了左臂受伤,疼得龇牙咧嘴,逗得许如梦破涕为笑。
许如梦蹲下身要帮他涂药,少年躲开:“许娘子,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
他接过银盒,笨拙地用右手挑药膏,往肩上涂抹,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却咬着牙不吭一声。
赵渠看得好笑:“都快疼哭了,还讲究这些规矩?”
苏定方脸一红,梗着脖子道:“许娘子是女子,不能唐突。”
午后阳光洒进来,苏定方精神稍好,拉着赵渠讨教武艺:“赵大哥,昨日我拔刀时总觉得力道偏了,是不是姿势不对?我爹教‘劈刀要沉肩坠肘,借腰力传至刀刃’,我昨日太急,忘了这茬。”
赵渠见他这股韧劲,手把手教他调整姿势:“得用巧劲。秦将军在战场上,就是用这招一刀劈断对方长矛。”
苏定方听得认真,连伤痛都忘了。
他眼里闪着对武艺的渴望——那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执念:唯有足够强,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承宇站在门口,看着苏定方专注的模样,看到了一颗未来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暮色渐沉时,苏定方又昏昏睡去,眉头舒展,嘴角带笑。
赵渠收拾药碗时感慨:“这孩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他比许多老将都强。”
承宇点头,目光落在少年紧攥的断箭上。
夜风吹动少年额前碎发,那张稚气的脸上,已有了大将的雏形。
他轻轻带上门,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有这样胆识过人的少年在身边,再凶险的路,他们也闯得过去。
月光洒在院中石榴树上,枝叶摇曳,仿佛在为少年的悍勇喝彩。
柴房里,苏定方在梦中呓语,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爹,我没丢你的箭……我护住人了……将来,我要领兵扫平乱世,让百姓都过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