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白日,依旧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繁华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汹涌奔腾。
绣坊内。
许如梦端坐于柜台之后,面色平静地拨弄着算盘,核对账目。
她的姿态与往常无异,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触及冰凉的算珠时,那细微的颤抖从何而来。
绣娘和伙计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忙碌,无人敢大声喧哗。
坊间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东家今日的气场,冷冽得像深秋的霜。
相熟的绣娘前来交货,在递上绣品的同时,总会极快地、压低声音说上一两句。
“东家,南门守卒换防比平时早了半刻钟。”
“漕运码头那边,多了几条没见过的货船,吃水很深。”
“永泰坊的张铁匠,接了单急活,打的全是粗长的铁钎……”
许如梦不动声色地点头,将一块稍重的工钱塞过去,低声道:“辛苦了,近日不太平,早些回家。”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拼图,被她默默记在心里。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张由她亲手织就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市井信息网,竟能汇聚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它不再是谋生的工具,而是成了洞察危机、甚至可能决定生死的耳目。
她能感觉到,胸口的古玉散发着持续而温和的暖意,在无声地安抚着她体内另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
那灵魂今日异常沉默,或许是感受到了外界山雨欲来的压力,或许是被昨夜的摊牌和古玉的力量所暂时压制。
留守府外,街角茶摊。
赵渠扮作歇脚的老农,蹲在路边,捧着粗陶碗,耳朵竖得像猎犬。
几名屈突通的亲卫按刀从府门内走出,低声交谈着走过。
“……大将军已下令,水门加派双岗,弩机全部上弦……”
“……真是疯了,敢打天津桥的主意……”
“……说是今夜子时……务必人赃并获……”
零碎的字眼飘入赵渠耳中,他眼中精光一闪,放下茶碗,挑起旁边的柴担,不紧不慢地消失在巷弄人潮之中。
王记绸缎庄,后院外墙。
苏定方像壁虎般紧贴在高墙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极致。
院内不再有打铁的声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搬运重物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声。
空气中隐隐飘来火油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辆蒙着厚布的马车被赶到后院门前,车上装载的物件显然极其沉重,压得车轴吱呀作响。
隐约可见黑衣人影快速穿梭,动作急促,带着一种末日来临前的疯狂。
苏定方的眼神冰冷如铁。
他记住了每一个细节:马车离去的方向、守卫交接的间隙、院内大致的人数。
他没有妄动,像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或者说,等待着收网的信号。
思顺坊小院。
承宇独自站在院中那棵石榴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黄的叶子。
所有的信息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汇聚到他这里。
赵渠带回的军方动向。 苏定方盯梢的敌人异动。 许如梦整合的市井情报。
一切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今夜子时。
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天津桥。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样东西:
那枚绣着诡异“二维码”的针线包。
那条褪了色的“暴富”红裤衩。
“天道之痕……贯通之器……心钥……力钥……”
他喃喃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落在了洛水之畔的那座巨桥之上。
敌人的疯狂举动,或许恰恰是打开局面的契机?
他们想要火攻制造混乱,那混乱之中,是否就藏着那虚无缥缈的“力钥”?
风险太大了。
一旦失控,桥毁人亡,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他没有退路。
保护许如梦,救赎方知许,他必须赌这一把。
他转身回到书房,铺开纸笔,快速写下了封短信。
信是给屈突通。
他以“都网格使”的身份,禀报根据市井流言和零星迹象推断,可能有歹人欲于今夜对城中要地不利,望大将军加强戒备。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缓缓降临洛阳城。
坊门依次关闭,巡街武侯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急促。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