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礼的话语像毒针,刺入承宇最致命的关节。
接受官府彻查?那庞大的账目与尚在襁褓中的“信用凭帖”,在早有预谋的审查下,白的也能染成黑的。
当众演示?且不说许如梦心神受创后状态不稳,那些超越时代的算法概念,对唐人而言无异于天书鬼画,只会坐实“妖术”的指控!
承宇心念电转。
楼下的人群在王延礼的煽动下,刚刚平息的声浪再次沸腾。
“请官府查账!”
“让那妖女算来一看!”
“不敢便是心中有鬼!”
千钧一发之际,街口骤然传来急促如雨的马蹄声与威严的呵斥!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一队皂衣按刀的差役如虎狼般涌入,簇拥着一位面色冷峻的官员。
那官员目光锁定了台阶上的承宇,手中一份牒文赫然展开。
“台下可是洛阳都网格使,承宇?!”
承宇心头剧震,最坏的预感应验了。
他强压翻涌的气血,拱手道:“正是下官。不知上官……”
“本官,大理寺评事!”
官员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冷硬如铁,随即朗声宣读书文,“今有察事厅子及市署联名举发:查洛阳都网格使承宇,身负皇命,玩忽职守,所经手‘漕运债’账目混淆,亏空巨万!更兼胆大包天,罔顾法纪,擅离职守,私至京师。妖言惑众,假托‘信用凭帖’之名,妄立私钱,紊乱市易,交通胡商,意图不轨!现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即刻锁拿查办!来人——将犯官承宇及其同党许氏,拿下!一应文书账册,悉数查封!”
这指控如同九天霹雳,远比市井谣言更为狠毒致命!
“擅离职守”“妄立私钱”“紊乱市易”,任何一条,在国朝初定、律法森严的贞观年间,都足以论死或流放不毛之地!
“冤枉!”
承宇疾声抗辩,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大人!漕运债账目清晰,随时可核!下官来长安,持有右骁卫将军屈突通手令!所谓信用凭帖,仅为便利商贾之议,绝非私钱!此事尉迟校尉、刘掌柜、康萨保等皆可作证!”
“作证?”
大理寺评事嗤笑一声,目光扫向人群后方。
刘掌柜与康萨保面无人色,在几名差役的“陪同”下眼神躲闪,不敢与承宇对视。
本应在此的尉迟校尉,踪影全无!
最后的希望,碎了。
在官府的威压与王延礼的势力面前,他们或已自保,或已屈从。
“拿下!”大理寺评事厉声挥手,再无犹疑。
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拥而上,粗暴地反拧住承宇的双臂,冰冷的铁镣“咔嚓”一声锁上手腕。
另一队人冲上阁楼,很快便将惊惶哭泣的许如梦拖拽下来,同样枷锁加身。
“搜!所有文书账册,片纸不留!财物悉数点验封存!”
差役们冲入客房,将承宇呕心沥血写就的章程草案、许如梦绘制的精巧图样、乃至所有与洛阳往来的书信、账本,尽数搜刮一空,装箱贴封。
他们随身携带的银钱、绢帛,亦被指为“赃款”,登记充公。
承宇面目狰狞,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构陷,更是要将他所有的理想与心血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他挣扎着,怒吼在喉间滚动:“此乃诬陷!我要见屈突大将军!我要面圣申冤!”
“屈突将军远在洛阳,恐怕救不了你了。”
王延礼缓缓自人群中踱出,脸上带着虚伪的怜悯与毫不掩饰的得意,“承都使——不,犯官承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安分守己,何至于此?”
他的声音压低,如毒蛇吐信,仅二人可闻,“你放心,你的‘漕运债’,还有那些奇思妙想,自会有人替你……好生经营。”
承宇瞬间明了。
王延礼及其背后的黑手,不仅要除掉他这个绊脚石,更要将他所有的商业构想与成果,全盘窃取!
“王延礼!你无耻之尤!”承宇怒骂,却被差役死死按住,口鼻几乎抵上冰冷的地面。
很快,差役回禀:“报大人!查获犯官私造信符图样、妄议朝政、诋毁市易之文书若干,与胡商往来密信数封!另查获赃钱一百五十贯,绢帛四十匹!其在洛阳任上亏空,已行文洛阳核查!”
字字句句,皆是将清白染黑。
商业蓝图成了“妄议朝政”,正常通信变作“密信”,活动经费直接定性为“赃款”!
“证据确凿!押回大牢,候审!”大理寺评事一挥袖袍,定下乾坤。
承宇与许如梦被粗暴地推搡着,押离客栈。
沿途百姓指指点点,唾骂之声如雨点般砸来。
许如梦泪流满面,惊恐得几乎瘫软。
承宇想开口安慰,却只感到镣铐的冰冷沉入骨髓,无尽的愤怒、屈辱与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宏图霸业瞬间倾覆,自身陷此囹圄,更被强加以巨额“亏空”与“赃款”,恐将累及远在洛阳的亲人,与追随他的赵渠、杨婉……
等待他的,恐怕唯有最严酷的国法——大辟之刑,或长流万里,遇赦不赦!
牢房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轰然关闭,腐朽与恶臭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希望。
承宇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铁链铿然。
耳边,只剩下许如梦压抑的、断人心肠的啜泣。
雄心壮志,转眼成空。
金山之路,化为泡影。
归家之望,渺若星辰。
一场蓄谋已久的雷霆打击,将他彻底打入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