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李世民信步走回甘露殿,殿内不似往日只留几盏宫灯,此刻却是灯火通明,温暖的食物香气混驱散了他心头的寒意。
长孙皇后并未安寝,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头发简单挽起,正站在殿门内等候。
见李世民进来,她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上前自然地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陛下定是乏了,妾身让尚食局备了些清粥小菜,用一些再安置吧。”她的声音就像春日暖阳。
食案上摆着一碗熬得米粒开花的白粥,几碟清爽的时蔬,一碟切得极薄的酱肉,还有一壶温好的的米酒。
这是李世民平日卸下心防后最喜爱的口味。
李世民坐下,拿起银箸,却没有立刻动筷,他看着长孙皇后亲手为他盛粥。
“观音婢,”他唤着她的乳名,“今日之事,你都知道了?”
长孙皇后将粥碗轻轻放在他面前,在他身旁坐下,柔声道:“兄长(长孙无忌)来过,说了个大概。陛下处置得极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族叔……是该好好清醒清醒了。”
她没有为长孙顺德求情。
他叹了口气:“朕并非不念旧功。只是这‘公允’二字,是朕亲口许给天下商贾的。新政方行,他便如此跋扈,朕若徇私,何以服众?何以面对天下百姓?”
“陛下思虑的是。”长孙皇后为他夹了一筷青菜,语气平和,“正因如此,妾身倒觉得,此事不应止于惩处族叔一人。”
“哦?”李世民抬眼看向她。
“陛下可曾想过,”长孙皇后目光清亮,“今日有长孙顺德仗着勋贵身份强夺,明日或许就有李顺德、王顺德借着官身摊派。商贾惧其权势,往往敢怒不敢言,长此以往,非但‘公允’成空谈,更会伤了国之根本。”
李世民放下了银箸,神情专注起来:“继续说。”
“士农工商,四民各安其业,犹如国之四维,缺一不可。”长孙皇后娓娓道来,仿佛在说着最寻常的家常道理,“农人贡粮,工人制器,士人治国,而商人,则使货畅其流,物尽其用,充实国库。掠夺商人,看似肥了某些人的私囊,实则是涸泽而渔,伤的是国家的元气。”
她见李世民听得入神,便继续道:“今日那雍州治中郑贤,假借寿宴之名行索贿之实;司农寺主簿王珂,以‘共商利民之策’为由邀宴,其心可诛。此等风气若不刹住,官员皆以为商贾是可随意宰割的肥羊,谁还肯安心行商?货不能畅其流,税从何来?民何以富?”
“你的意思是……”李世民眼中精光闪动。
“妾身愚见,陛下何不借此机会,明发诏谕,昭告天下?”长孙皇后语气温婉,“便言明:朕励精图治,欲行‘公允’之政。自即日起,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根本,一体同仁,受律法庇护。凡有官员,需严守职分,不得以任何名目,向商贾摊派勒索,增其负担。公事往来,当清清亲亲,若再有如王珂之辈,假公济私,邀宴摊派,定严惩不贷!”
“清清亲亲……”李世民重复着这四个字,品味着其中意味。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他相濡以沫的发妻,心中涌现暖流与爱意。她不仅是在为他分忧,更是在为这个帝国的长远计。
“好!好一个‘士农工商,皆为根本’!好一个‘清清亲亲’!”李世民抚掌,郁气扫而空,“观音婢,你此言,甚合朕心!此举,可安抚天下商贾,更能整饬吏治,端正风气!”
他温情握住长孙皇后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妾身不过说了些分内的话。陛下为国事操劳,妾身只愿这甘露殿的灯火,能为陛下驱散些许寒意。”
甘露殿外,夜色深沉。
殿内,灯火温融,粥食暖胃,贤妻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