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趣味阁”闹鬼的风声,终究是顺着宫墙的砖缝,飘进了东宫。
“承宇叔叔!承宇叔叔在哪儿?”
太子李承乾一身明黄锦缎常服,被一众腰佩弯刀的精干侍卫簇拥着,大步流星踏进门来。他脸上哪里有半分担忧,满眼都是看热闹的兴奋,身后还跟着个手持拂尘的青袍道士。
那道士正是近来凭着几句虚言在长安贵胄圈里混得风生水起的秦英。
“草民承宇,见过太子殿下!”承宇与周福连忙掀袍行礼。
“免礼免礼!”李承乾一挥手,自顾自坐到主位上,指着秦英,语气里满是炫耀:“承宇叔叔,你这酒楼闹鬼的事,孤都听说了!这不,孤特意把秦道长请来——他道法通天,抓个小鬼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英上前一步,打了个不情不愿的稽首:“贫道秦英。听闻此处阴物作祟,扰了贵人清兴,且容贫道观气辨形,替尔等除此祸害。”
承宇心中暗笑:“承蒙太子殿下记挂,也劳烦秦法师。”
秦英捏着拂尘开始踱步,闭眼掐诀,对着空气虚划几下,故作高深。行至那面屡次浮现鬼影的墙前,他足足站了半柱香,眼神飘来飘去;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也只朝枯井与厨房的方向扫了两眼,便转回了身。
李承乾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手指都跟着秦英的动作。
半晌,秦英终于转过身:“贫道已窥得根源!此宅旧主必是含怨横死,戾气郁结在此处,又沾了后院井水的阴湿,才养出这么个厉鬼。此鬼怨毒极深,寻常斋醮根本没用。”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好让所有人都听清:“需取童男纯阳之血为引,配上贫道那柄雷击百年桃木剑,于今夜子时布下北斗诛邪大阵,引动天上星力,方能将这厉鬼打得魂飞魄散!”
“好!好!”李承乾连连点头,转头看向承宇,“承宇叔叔你看!秦法师果然法力高深!”
承宇的心却越听越沉。这套说辞华丽得像戏台子上的唱词——全是些糊弄外行人的空话。
“不知法师,这童男之血……”周福按捺不住,小心问道。
秦英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轻慢:“贫道座下自有道童,取血不难。至于桃木剑和阵旗这些法器,贫道也早已备好,只是……”
他话没说完,李承乾立刻接口:“资费的事,孤……”
“殿下隆情,草民万万不敢当!”承宇连忙打断,朝周福使了个眼色,“些许用度,自然该由小店承担。周福,你去好生备办。”
秦英脸上掠过得色,拂尘一甩:“既如此,贫道这便回去准备。今夜子时开坛做法,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
送走太子一行,周福的眉头锁成了疙瘩:“东家,这秦英说话半真半假,看着就不靠谱,真要让他折腾?”
承宇望着他们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让他折腾。热闹,总得有人先开场。”
夜幕刚垂,趣味阁便早早关了门。秦英带着两个道童,在大堂中央设了香案法坛,红烛高烧,黄符漫天,烛火映得他脸上的傲气又添了几分。
承宇和周福,还有两个最得力的心腹,退到二楼回廊,屏息往下看。李承乾竟也没走,躲在侍卫身后,眼睛瞪得溜圆。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万籁俱寂的瞬间,秦英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嘴里的咒语念得越来越急,声音都有些发飘。他猛地舞动长剑,挑起一张符纸点燃,灰烟袅袅升起——
然而,大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
什么都没发生。
秦英额角沁出冷汗,咒语念得愈发急躁,脚下的七星步也乱了章法,差点踩错了位置。
就在他手忙脚乱,法事眼看要撑不下去时——
呼!
一股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大堂西北角卷来!瞬间吹灭了大半蜡烛!秦英手中的桃木剑猛地一颤,差点脱手飞出!
那面墙上,鬼影骤然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扭曲的女子形态在墙面上挣扎,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墙体!幽咽的哭声陡然拔高,尖利得像碎瓷划过铁器,满是怨毒,更藏着几分嘲弄!
后院厨房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碗碟碎裂和木板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震得楼板都微微发颤!
“妖孽!竟敢坏贫道法事!”秦英又惊又怒,猛地咬破指尖,将血狠狠抹在桃木剑上,闭着眼就朝墙上的鬼影刺去!
剑尖刚碰到墙面,鬼影却如水波般轻轻一晃,非但没散,那凄厉的哭声反而更盛,带着浓浓的讥讽,像针一样扎进人耳朵里!阴风卷起地上的符纸灰烬,劈头盖脸朝秦英吹去,瞬间把他弄成了个满头黑灰的小丑,道袍凌乱,头发也散了几缕,哪里还有半分高人模样?他脸上的傲慢早被惊骇取代,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二楼之上,李承乾脸上的兴奋荡然无存,满脸错愕地往侍卫身后缩了缩,声音都有些发紧:“怎、怎么回事……他不是说很简单吗?”
承宇站在阴影里,眼神冷得像冰。他没看秦英的狼狈相,反倒注意到:阴风吹灭蜡烛时,唯独留了香案前的三根;鬼影浮现的位置,依旧是之前那片墙——分毫不差。
这“鬼”,根本就不怕秦英的破法。
承宇悄然后退半步,对身边的周福压低声音:“你带着人在这儿盯着,看好太子殿下。我去后院看看——厨房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