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祖制”“奇巧淫技”的说法,搞得许如梦夜晚睡不着觉。
她翻了个身,轻声在心里唤:“知许姐姐,今天见农户用新犁那么开心,我本来特高兴,可德謇公子说有人骂咱们……这改良农具明明是好事,咋还遭人非议啊?”
方知许的声音很快在她心里响起,依旧冷静得像在讲书:“这不是咱的问题,是技术变快了,社会还没跟上趟。我那个时代,每次搞大的技术改革,都得闹这么一出,不稀奇。”
方知许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给你演俩场景,你一看就懂了。”说着,她抬手一挥,第一个画面就凭空冒了出来——
那是渭水畔的田埂,一个老农弓着腰,费劲地推着旧直辕犁,牛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冒汗,半天下来就翻了巴掌大的地,老农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土里,都能浸湿一小片。可转眼之间,还是那个老农,手里换了格物院的新曲辕犁,轻轻一推就顺着土往前走,牛走得轻快,翻出来的地又深又匀,老农笑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地拍犁辕:“这玩意儿真省心!”
“你看,新犁让种地快了不止一倍,要么少用人,要么一个人能种更多地。”方知许说道。
许如梦赶紧接话,心里还是纳闷:“这多好啊!农户能多收粮食,日子不就好过了吗?咋还会招人骂?”
“好是好,但麻烦也跟着来了。”方知许话音刚落,画面就换了——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短工蹲在那儿,手里攥着空烟袋,愁眉苦脸地直挠头。一个穿补丁衣裳的汉子叹着气,声音发闷:“东家买了新犁,自家那点地一上午就耕完了,根本用不上咱了……这往后的工钱咋凑啊?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方知许的声音沉了点:“看见了吧?效率一高,靠老法子吃饭的人就没活干了。李德謇说的‘坏祖制’,其实就是有人怕这变化闹出事,砸了他们的饭碗。”
许如梦一下子没了声音,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层。新犁能帮农户省力气,可竟然会让短工没活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那……那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没什么对错,这是规矩。”方知许的声音又平和下来,“就跟我那个时代似的,好多机器人抢了人的活。”
说着,第三个画面跳了出来——
那是个奇奇怪怪的大房子,里面摆着好多铁架子,还有会动的铁胳膊,“咔嚓咔嚓”地组装着零件,又快又准。偌大的房子里没几个人,就俩穿着短褂的人盯着面前的亮板子看。方知许解释道:“这些机器人,跟你们的新犁一样,干活快得很,一个能顶好几十个人。但好多原本靠组装零件吃饭的工人,就没活干了。”
“啊?那你们那儿的人,不都得没饭吃了?”许如梦急了,声音都拔高了点。
“哪能啊。”方知许笑着切换了第四个画面——
街头巷尾里,有人对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飞快地敲着什么;有人操控着会飞的铁鸟,在田地上空来回转;还有女子对着亮堂堂的镜子说话,身边堆着好多货物,嘴里喊着“家人们快冲”;还有人在屋子里照顾老人,给老人擦手喂水,笑得特别温柔。方知许接着说:“老活没了,新活就冒出来了。关键是,得有人教大家新本事,人也得愿意学。”
画面又切回了那个“屋子”,方知许看着她:“咱格物院不就造了新活吗?研发新物件的工匠、查质量的人、出去推广新犁的人,都是新岗位。还有你办的‘金兰社’,教女子识字算数,也是让她们能跟上变化。技术就是个工具,是让人更累还是更轻松,看咱咋用,咋应对这变化。”
许如梦眼睛一亮,像是拨开了迷雾:“所以……咱不能只盯着造新犁,还得想办法让那些没活干的人有新出路?比如让格物院多招点搬原料的力工,或者教他们修新犁?”
“对喽!”方知许的声音里透着赞许,“这就是‘让技术帮到更多人’,还得给社会留缓冲的时间。不能光让少数人占便宜,得让大家都能捞着好,这样非议自然就少了。”
“我好像懂了!”许如梦松了口气,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散了,“技术就跟水似的,能载船也能翻船。咱不光要造好船,还得会驾船,让船上的、岸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比喻得真妙!”方知许认可道,“所以别因为有人骂就缩头,该做的还得做,但得想周全了。咱每搞个‘新鲜玩意儿’,都跟扔石头进水里似的,得预判这波纹能荡多远,会不会溅到人,提前想好应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