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雀门上空金光爆闪、佛焰冲霄、舍利如雨,数十万人为之疯狂跪拜之际,真正的辩机,正身处一片截然不同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他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在狭窄逼仄的地道内飞速穿行。
缩骨功的效果尚未完全解除,身体依旧保持着压缩状态,这让他能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中保持极高的速度。易筋经内力在体内生生不息地运转,不仅提供着强大的动力,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将前方数十丈内的地形、气流、乃至土壤中细微的生物活动都清晰地反馈到他的脑海中。
这是一条鲁妙子耗费心血打造的逃生密道。
入口巧妙地隐藏在弘福寺后山一处废弃的枯井之下,被机关和幻阵遮掩,极难被发现。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七拐八绕,时而向上攀爬,时而向下倾斜,甚至有几段需要泅渡地下暗河。墙壁并非普通的泥土,而是混合了糯米浆、特殊矿石粉末夯筑而成,坚固异常,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气息和声音的传递。
地道内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偶尔还能听到头顶传来模糊的、如同闷雷般的震动——那是地面上疯狂争抢舍利子的人群脚步声,以及可能存在的、朝廷派人挖掘探查的动静。
辩机心如止水,对身后的喧嚣与身前的黑暗同样漠然。
他一边疾驰,一边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距离。按照鲁妙子给出的地图,这条密道绵延数十里,出口设在长安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处乱葬岗。那里荒僻无人,是抛尸埋骨的所在,寻常人绝不会靠近,正是金蝉脱壳后隐匿行踪的绝佳地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地道开始明显向上倾斜,前方的空气也似乎变得清新了一些,隐隐传来草木腐败的特殊气味。
快到出口了。
辩机放缓了速度,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他仔细感知着出口外的动静——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以及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
确认安全后,他来到地道尽头。这里同样设有机关,一块看似与周围岩壁无异的巨石,在辩机按照特定顺序输入一丝易筋经内力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瞬间灌入地道,吹拂在辩机脸上。
他深吸了一口这自由的空气,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如同潜伏的猎豹,在出口处静静等待、观察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外面月明星稀,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出口确实是在一个荒芜的土坡下,周围散落着残缺的墓碑和朽坏的棺木,磷火在夜色中幽幽闪烁,平添几分阴森。
确认绝无埋伏后,辩机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地道。
在他离开的瞬间,身后的巨石机关再次无声无息地合拢,恢复原状,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站在乱葬岗的斜坡上,回头望去。
远处,长安城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城墙上的灯火如同巨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四方。那个他一手导演了“飞升”大戏的朱雀门方向,此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之前的金光佛焰、万众喧哗,仿佛都只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清凉的夜风吹拂着他青衫的衣角,也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尘土与地道中的霉味。
他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缩骨而略感僵硬的筋骨,体内易筋经内力微微流转,便传来一阵噼啪作响的舒泰之感。圆满的肉身与内力,让他迅速适应了外界的环境。
辩机(或者说,此刻应该称之为林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普通的青衫,又抬手摸了摸头顶。原本光洁的头皮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发茬,坚硬而茂密,这是易筋经圆满后,气血旺盛、生机勃发的自然表现,也加速了他还俗外形的转变。
从此,世间再无高僧辩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囚禁了他许久、又被他狠狠摆了一道的雄城,眼中无喜无悲,没有任何留恋。
转身,迈步。
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南方,向着更广阔的江湖,迤然而去。
只留下身后那座依旧沉浸在“圣佛”传说与混乱余波中的长安城,以及那条漫长而隐秘、见证了这场瞒天过海大戏的地道,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