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阶下之囚,到护国法师。
从随时可能被腰斩的绯闻妖僧,到见君不跪、权势滔天的弘福寺新任主持。
辩机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当他走出太极殿时,来时与归途,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
来时,是禁军“押送”,刀剑出鞘,如临大敌,人人视他为瘟神,避之不及。
归时,是御驾亲赐的八抬大轿,前后皆有金吾卫开路,百官侧目,万民跪拜。那明黄色的仪仗,几乎与亲王无异。
轿帘之外,是长安城繁华的朱雀大街,是百姓们敬畏而好奇的目光,是无数人对这位“一步登天”的“活佛”的窃窃私语。
轿帘之内,辩机却只是闭目养神,脸上无悲无喜。
他很清楚,李世民今日的封赏,看似是天大的恩宠,实则也是一种捧杀和试探。
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成为长安城中最耀眼的存在,既是想用他来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江湖势力与门阀,也是想将他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而他即将接管的弘福寺,也绝非善地。
弘福寺,乃是大唐的皇家寺院,规模宏大,僧侣数千,更是玄奘法师回国后钦定的译经之所,可以说是整个大唐佛门的脸面与核心。
这里的每一个僧人,都非寻常野寺的和尚可比。他们或精通佛法,或背景深厚,或在信众中威望极高。
让一个年仅二十出头,还背负着“风流韵事”的年轻僧人,空降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成为这座千年古刹的主持方丈。
可想而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等的阻力与刁难。
“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辩机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要的,从来不是安稳。
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力,是足以让他将“腰斩”二字从自己命运中彻底抹去的、压倒一切的力量!
而这弘福寺,便是他建立自己势力的第一块基石。
……
轿子在弘福寺那气势恢宏的山门前停下。
辩机刚一走下轿子,便看到山门前,早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数千名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分列两旁,从山门一直延伸到大雄宝殿之前,场面庄严肃穆。
为首的,是弘福寺的几位首座长老。
戒律院首座,慧言禅师,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目光如电,掌管全寺戒律,向来以铁面无私着称。
藏经阁首座,了凡禅师,文质彬彬,手持一卷经文,据说已将寺内三万卷藏书倒背如流,乃是当世有名的佛学大家。
罗汉堂首座,智深禅师,一身的横练筋骨,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的高手。
这几位,无论是资历、声望还是实力,都远在原本的辩机之上,也都是这主持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此刻,他们看着这个被皇帝硬塞过来的“年轻人”,眼神各异。
有审视,有不屑,有冷漠,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
传旨的内侍高声宣读了圣旨,声音尖锐,回荡在整个弘福寺的上空。
然而,圣旨宣读完毕,那预想中的、山呼海啸般的“恭迎主持法驾”,却并未响起。
数千僧人,鸦雀无声。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为首的那几位首座长老身上。
终于,戒律院首座慧言禅师,上前一步,他没有看辩机,而是对着传旨内侍,沉声说道:“阿弥陀佛。敢问公公,陛下册封新主持,我等身为佛门弟子,自当遵从。只是,我弘福寺乃千年古刹,主持方丈之位,事关我佛门清誉,历来都是由寺内德高望重、佛法精深者担任。”
“辩机……法师,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年轻,且……且前日风波,于我佛门清誉有损。不知辩机法师,是以何德何能,统领我弘福寺数千僧众?”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遵从圣旨的态度,又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质疑。
其言下之意很明显——我们不服!
传旨内侍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这群和尚竟然如此大胆,敢当众质疑圣意。但他毕竟只是个传旨的,也不好过多插手佛门内部事务,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辩机。
辩机见状,却只是淡然一笑。
他知道,这一关,迟早要来。
跟这群老油条讲“量子佛学”?没用。
跟他们辩论经文?那更是正中对方下怀,就算自己有玄奘的记忆,也难免要陷入无休止的口舌之争。
对付这群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们看得懂,听得明,且绝对无法反驳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德”与“能”。
“慧言禅师所言,甚是在理。”
辩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贫僧年轻德薄,寸功未立,骤然身居高位,确实难以服众。”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承认,都是一愣。
只见辩机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山门入口处,那尊用来彰显皇家寺院气派的,巨大无比的青铜大鼎之上。
那尊鼎,高约一丈,三足双耳,通体铸满了繁复的云雷纹,乃是前朝遗物,重达千斤不止!平日里,需要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武僧,合力才能勉强挪动。
“佛法,存乎于心,也显乎于形。”
辩机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脚步,不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那尊青铜大鼎之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身影,充满了疑惑。
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想通过参拜此鼎,来显示自己的虔诚?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
辩机,动了。
他没有焚香,没有跪拜,甚至没有做任何准备动作。
他只是随随意意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只白皙修长,宛如美玉雕琢而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
然后,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用这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那青铜鼎的一足之上。
下一秒。
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的,神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起!”
只听辩机一声轻喝。
那尊重达千斤,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推动的青铜巨鼎,竟然被他……被他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从地面上,缓缓地,举了起来!
整个过程,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松写意,仿佛他举起的不是一尊千斤巨鼎,而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
整个弘福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数千僧人,包括那几位自视甚高的首座长老,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滚圆,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和质疑,瞬间凝固成了活见鬼般的惊骇与恐惧!
这……这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这他妈是天神下凡吧?!
罗汉堂首座智深禅师,他自诩外家功夫已臻化境,力能举起五百斤的石锁,便已是极限。
可眼前这一幕,却将他毕生的骄傲,碾得粉碎!
单手,举千斤鼎!
这已经不是武功的范畴了!这是神通!是法力!是真正的佛陀之力!
然而,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
只见辩机单手托着那尊与他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的巨鼎,非但没有半分吃力的模样,反而迈开脚步,开始绕着广场,缓缓地,走了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众人的心脏之上。
他托着千斤巨鼎,闲庭信步,如履平地,那件宽大的僧袍在微风中轻轻飘荡,衬托着他那张俊美而淡然的脸,这一刻,他仿佛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尊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巡视自己领地的……金刚力士!
一圈。
两圈。
三圈。
当辩机托着巨鼎,绕场三周,最终回到原点时。
整个弘福寺,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已经彻底麻木了,他们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眼前这神魔般的一幕。
辩机缓缓放下巨鼎。
“咚!”
一声闷响,巨鼎稳稳地落回原位,与地面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而那坚硬的青石地面,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份对力量的恐怖掌控力,比刚才那单手举鼎的视觉冲击,更加令人心胆俱寒!
辩机收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僧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最先提出质疑的戒律院首座,慧言禅师的身上。
他微微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现在,贫僧够不够资格,做这个主持?”
“谁赞成?”
“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