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刀法,归我了。”
辩机那平淡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死寂的演武场上,悠悠回荡。
寇仲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只白皙如玉、却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的手掌,又看了看远处那柄深深插入青石地面,兀自嗡鸣不休的“井中月”。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输了。
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败得莫名其妙,败得……毫无悬念。
从对方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自己引以为傲的巅峰一刀开始,这场比试,就已经沦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戏耍。
对方不仅在力量、速度、防御等所有方面,都对他形成了碾压性的优势。
最让他感到崩溃和无法理解的是,对方竟然只用了一眼,就学会了他苦修多年、赖以成名的不传之秘——《井中八法》!
而且,对方用手刀使出来的刀法,无论是招式的精妙,还是刀意的凝练,都远远地超越了他这个原版!
那是一种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境界!
仿佛,他寇仲只是一个学了点皮毛的拙劣学徒,而眼前这个和尚,才是这套刀法真正的开创者!
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
寇仲的心中,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震撼。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自己的天赋,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奇遇,在这个年轻僧人的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演武场周围,那数百名天策府的悍将,此刻也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如果说,之前辩机两指夹住井中月,只是让他们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么此刻,辩机以手为刀,完美复刻,甚至超越了寇仲的《井中八法》,则让他们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偷师!
一眼偷师!
而且是当着原创者的面,将对方的绝学,用一种更强、更完美的方式,施展出来!
这是何等变态的学习能力?何等妖孽的武学天赋?
这已经不是人了!
这是妖孽!是怪物!
“妖僧……果然是妖僧啊……”程咬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喃喃自语。
秦琼和尉迟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骇然与庆幸。
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像寇仲一样,头脑发热地冲上去挑衅。
否则,此刻呆若木鸡,怀疑人生的,恐怕就要换成自己了。
角落里,徐子陵看着场中那个负手而立,宝相庄严的年轻僧人,那双平和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色。
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辩机刚才那一记手刀,不仅仅是招式上的模仿。
更可怕的是,他连寇仲刀法中的“意”,那种源自《长生诀》,霸道张扬、一往无前的“意”,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青出于蓝!
这意味着,对方的武学境界,已经达到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高度!
一个可以洞悉、复制、甚至优化任何武功的……神之领域!
“阿弥陀佛。”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辩机缓缓收回了手掌,对着依旧处于宕机状态的寇仲,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寇仲施主,承让了。”
这一声佛号,如同惊雷,将寇仲从失神的状态中唤醒。
他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辩机那张挂着“慈悲”笑容的脸,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按照赌约,他输了。
他不但要恭恭敬敬地称呼对方为“法师”,还要……当众学狗叫。
士可杀,不可辱!
寇仲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宁愿死,也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英雄豪杰的面,做出那等屈辱之事!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宁死不从的时候。
辩机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淡然一笑道:
“寇仲施主,不必如此。”
“方才的赌约,不过是贫僧与你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我佛慈悲,又岂会逼人行那等屈辱之事?”
“贫僧看你天资不凡,刀法也颇有可取之处,只是……似乎走错了路子。”
嗯?
此言一出,寇仲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走错了路子?
寇仲的《井中八法》,乃是脱胎于《长生诀》的绝世刀法,霸道凌厉,放眼天下,也是最顶尖的武学之一,怎么就走错了路子?
寇仲也是一脸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我的刀法哪里错了?!”
辩机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而是缓缓走到演武场边缘,将那柄深深插入地面的“井中月”,轻轻地拔了出来。
他手腕一抖,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你的刀,太刚,太锐,一味地追求进攻,追求以势压人。”
辩机一边随意地挥舞着长刀,一边娓-娓道来。
“这固然能让你在面对弱者时,无往不利。但一旦遇到真正的强者,你的刀,便失了变化,少了转圜的余地。”
“井中之月,看似在井中,实则在天上。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
“其精髓,不在于‘攻’,而在于‘藏’。不在于‘锐’,而在于‘圆’。”
“藏锋于鞘,藏意于心。待到时机成熟,方才石破天惊,一击必杀!”
“你的刀,只有杀气,没有禅意。只有霸道,没有王道。所以,你的刀法,只是‘术’,还未入‘道’。”
辩机一边说着,手中的井中月,也随之而动。
他施展的,赫然也是《井中八法》!
但与寇仲施展时那股霸道张扬、大开大合的气势截然不同。
他手中的刀,时而轻灵如羽,时而重若山岳;时而迅捷如电,时而又迟缓如牛。
刀光吞吐之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阴阳变化,玄奥无比。
明明是同一套刀法,但在他手中使出来,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如果说,寇仲的刀法,是一条奔腾咆哮,摧毁一切的江河。
那么,辩机的刀法,就是一片包容万物,深不可测的大海!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痴了。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刀法,而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一首意境悠远的唐诗。
寇仲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他感觉,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自己的面前,缓缓打开!
原来……我的刀法,还可以这样用?
原来……这才是《井中八法》真正的模样!
“看好了。”
就在众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之际,辩机突然一声轻喝。
他手中的井中月,猛地向前一递。
平平无奇的一刺。
没有刀光,没有刀气,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刺,却让在场的所有宗师级高手,无不汗毛倒竖,如坠冰窟!
他们感觉,那一刺,仿佛刺穿了空间,刺穿了时间,刺向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当!
刀尖,轻轻地点在了演武场中央,那尊用来测试力道的千斤铜人之上。
然后,辩机收刀而立。
整个演武场,再次陷入了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就……完了?
那铜人,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吗?
然而,下一秒。
“咔嚓……咔嚓……”
一阵细微的碎裂声,突然响起。
只见那尊由精铜浇筑而成的千斤铜人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最后,在众人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哗啦——!”
整尊铜人,轰然解体,化作了满地大小均匀的铜块!
一刀之威,竟至于斯!
这已经不是武功了!
这是神通!是仙法!
“咕咚。”
寇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看着那满地的铜块,又看了看那个持刀而立,白衣胜雪,在月光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的僧人,眼中所有的不服、骄傲、战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尽的崇拜与狂热!
他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对着辩机,抱拳行了一个军中大礼,声音洪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与诚恳。
“寇仲,服了!”
“心服口服!”
“从今往后,你……不,法师您,就是我寇仲的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说罢,他竟真的对着辩机,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轮到辩机发愣了。
不是……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我只是想物理感化你一下,顺便刷个声望,你怎么就突然要拜我当大哥了?
我一个和尚,收你这么一个好战分子当小弟,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