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喊大小姐来了,四间铺子的伙计们一窝蜂全围过来,顾芙不想惊动其他人,忙挥手让他们都回去,说她会一一过去看,才劝退了众人。
顾芙问了米价,掌柜又陪她去看了仓库。
掌柜说现在米卖到了一斗二百八十文钱,最高的时候可以卖到四百文,后来官府放话,不许再涨,公孙老爷亲自到扬州米粮工会交涉,才把米价压下去。
顾芙心里打着算盘,林战知道她的想法,安慰她:“春耕一过,就又可以收成了。”
林战牵着顾芙,两人朝隔壁油铺走去,油铺的生意比米店还要好;茶叶蜂蜜铺子人少了一点,杂货店里也是人满为患,顾芙去杂货店打了招呼就去茶叶、蜂蜜店歇脚。林战取了茶花蜜过来给顾芙吃,四家掌柜又都过来垂首听吩咐,顾芙赞赏鼓励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回去。
茶叶店掌柜问今晚两人怎么打算?
林战道:“打发个人,去鸿运楼定两间上房,今晚就住在扬州城。”
可掌柜道:“鸿运楼已经住满了,都是北方来的大户。”
顾芙道:“那咱铺子后有没有空房,收拾一间出来,我和林总管应付一晚就是。”
“收拾两间房。”
林战为了顾芙名声,说要两间,可顾芙却道:“一间就够。”
掌柜和林战都转头看向顾芙,顾芙表情大方坦荡,林战不再说话,掌柜也懂得脸色,立刻让人去收拾。
顾芙再也不想把林战藏着掖着。
顾芙突然想到:“我爹他们住哪里?”
“顾老爷也住在后院里,四家铺子后院都是相连的,天井走过去,右边那户就是;这个点,顾老爷应该是出去散步了。”
顾芙点头,又问:“我爹会不会干涉店里生意?”
掌柜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林战道:“实话实说就是。”
“陈少爷吩咐过……”
顾芙点头,示意他不用再说,陈琤想的周到,提早吩咐过不让顾邈插手铺子的事。
林战亲自去买了扬州城里最有名的盐水鸭,顾芙则在院子里晃了几圈,看到柳氏在井边洗衣服,不由得蹙眉。
柳氏感觉有人看她,一抬头发现是顾芙,整个惊了!
“芙、芙儿?”她忙站起来:“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顾芙哭笑不得:“我自己的铺子,当然会过来。”
柳氏高兴地往屋里头喊:“莳哥儿、莳哥儿,快出来,你妹妹来看你了。”
没一下子,顾莳穿着青布长衫,光着脚,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来,愣愣看了顾芙一眼,半晌不出声。
顾芙犹记得数日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她是无所谓,但顾莳就有些赧然,被她敲打一通觉得自惭形秽。
顾芙道:“吃饭了没有?”
“还、还没?”顾莳有点不自在:“爹去买下酒菜,你怎么来了?”
柳氏乐呵道:“还不赶紧带你妹妹进去说话,站着干什么?她特地来看你呢!”
谁特地来看谁了?真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不过顾芙也没反驳;顾莳要让顾芙进去,顾芙却道:“不进去了,到前面坐坐吧。”
顾莳忙进去穿了鞋又出来。
顾芙和顾莳往前院走,她看了后面一眼:“丫头呢?怎么你娘自己洗衣服?”
顾莳道:“都走了,留不住。”他感叹:“同样是山庄,你不在,你的人没有人离开,而我娘买的人,没有一个想留下来。”
顾芙沉默了片刻:“爹的钱……够不够用?”
“够的。”顾莳笑了:“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顾芙对这个便宜大哥其实印象还是好的,毕竟他是能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给予帮助的人。
“屋里会不会太窄?有钱的话,为什么不再去买宅子?也好买几个丫鬟伺候。”
顾莳感叹:“这光景,扬州城里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着房子了。”
顾芙喝茶,两人半刻没有说话。
顾莳突然道:“妹妹,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顾芙示意他说,顾莳道:“去年传来你中了探花,不久又传来你在京城当御史,大哥是真心替你高兴。”
顾芙抬眼凝视顾莳,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陌生,甚至有些忌惮;顾芙一愣,心想是不是自己不经意将官场上那做派拿到了他面前,忙道:“大哥,你,我还是认的,有事直说无妨。”
顾莳终于有些笑意:“本是自家人,不该说什么帮不帮,是关于咱爹的事。”
顾莳说从玉峰山庄下来后,见茶林都被烧了,顾邈一生的心血付之一炬,一时看不开,悲痛莫名,虽有陈琤收留,却生了几场大病……
说来说去,还是上次柳氏说的那件事。
“妹妹,爹在这里住着,时常想起你。铺子里人多嘴杂,爹夜里常睡不好……”
顾芙一凛;顾莳忙道:“你只接爹进山庄住可好?我和母亲依旧住在铺子里。说到底是大哥无能,才给你平添这么多麻烦……”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顾邈在她不在的时候,干了不是人的事,把个外室迎进来当主母;那也算了,还立在顾芙之上,让私生子成为顾家嫡长子,这对过世的陈琬、以及顾芙是极大的不公;甚至柳氏还窃占陈琬的嫁妆、盗用她的收藏,这都被传得沸沸扬扬,让玉峰山庄的名声一落千丈。
而她自从接手芙蓉山庄,精励图治,挖水渠、造水车、考解元、中探花,一路走来,造福桑梓、名声赫赫,甚至还救了即将登基的五殿下,在江南她的风光与地位,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想也知道顾邈此刻住在她的店铺里,她的伙计、街上邻居会怎样对他们一家冷语嘲讽,顾邈听了心里不难受才怪。
虽说柳氏是咎由自取,就该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顾邈毕竟是自己原生的爹,自己穿来的时候,他也算对自己疼爱有加,听顾莳这么说,顾芙心里也很不自在。
她是芙蓉山庄的主子,这些掌柜伙计们的态度,决定于她的态度。
她把这一家子扔在铺子里,大家的确都看着。
顾芙想到小舅舅之前跟她说的话,也是,这些日子他们的狼狈够她解气了,不论这爹有多渣,自己还是应该把他们接进山庄。
林战不久后回来,顾邈也进来,看到顾芙很讶异;顾芙让人备饭,叫大家一处吃;林战进厨房给顾芙做蛋羹,顾芙见眼前这一家三口,心里其实还堵着,可又决定让他们进山庄,一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就起身说要去厨房看看。
她一进厨房,直接从后背抱住林战的腰,脸贴了上去。
林战侧头问:“怎么了?又撒娇。”
顾芙用脸去蹭林战的背。
“有心事。”
顾芙把顾莳说的话说给林战听,林战捏捏她的鼻子:“其实你已经有决断了。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叹了口气:“我有时候想,如果没有你,我在大安被扣住,我爹会不会拿钱来赎我?”
林战把蛋碗搁进蒸屉里,边擦手边说:“如果换成他被抓,你会赎他吗?”
“当然。”顾芙想都不想就回答。
“这就是你们汉人亲情的羁绊,所以他也一定会赎你回来,因为你是他的女儿。”
顾芙突然有点触动,她觉得林战说的对。
顾芙搂住林战:“林战林战,你真有智慧!”
林战咧嘴笑,端了两样凉菜跨出厨房,顾芙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林战是不是也期望有一个像汉人一样的家庭?即使吵吵闹闹,也是血浓于水,有永远断不开的羁绊?
晚饭吃得差不多,顾芙直接对顾邈道:“爹,这两天整理一下,三天后我让范大来接你,搬进山庄来住吧。”
顾邈顿住,眼眶渐渐泛红湿润,他看着顾芙良久,始终没说话,又看了一眼柳氏,叹了口气:“不用了,爹就在这里住着──”
“爹。”顾莳皱眉:“你听妹妹的吧。”
顾芙道:“柳氏和大哥也一起搬过来。”她看向一脸惊讶的柳氏:“我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但看在你也不容易,这些年对我爹不离不弃,这份情也是挺感人的。进了山庄,你好好照顾我爹,我事情多,爹就托给你了。”
柳氏止不住泪水,突然朝她跪了下去,大声哀嚎:“芙儿,对不起、对不起──”
顾芙头皮发麻,脚趾头都要在地板抠出一个坑,忙起身让开:“起来,你这样做什么?”
顾莳也跪下:“芙儿,谢谢你愿意接纳我娘。”
顾芙求救似的看向林战,林战摸摸她的头,替顾芙道:“芙儿让你们进山庄,但你们别忘了她才是芙蓉山庄的主子。”
柳氏忙抽泣道:“自然,这是自然。”
顾邈也长叹:“也罢!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就当个闲云野鹤,看看琬娘生前为何这么喜欢那园子。”
提到陈琬,顾芙的眼睛又红了。
第二天,顾芙和林战回了山庄,让范大赶车,严柏一同过来给顾邈三人搬家当,第三天,顾芙亲自来迎接父亲上车,沿街百姓眺望目送,柳氏这三天弯着眼睛到处告诉人说顾芙要接他们住到山庄去,大家还不相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顾大小姐真孝顺。”
“就是就是……”
许多当地世族的族长宗老,都还拿顾芙之举来教训自家族人,此表过不提。
到了芙蓉山庄,陈琤亲自在芙园大门口迎接,他大声道:“姐夫,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希望你在山庄里住得舒适。”他眼神只看顾邈,对柳氏母子一个眼神都没有。
顾芙不会强迫小舅舅,毕竟他与陈琬的姐弟情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