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给她沐浴穿衣的时候,她目光专注看着林战的脸,五官刀凿斧刻、容貌疏冷俊美,气性内敛沉稳,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该当奴隶。
她很难想象13岁的他是怎么被抓来?如何被磨去爪子、拔掉狼牙,折磨得他放弃所有抵抗,甘心成为一个卑贱的侍奴?
他说他被下了软筋散。
一头狼被拔了牙,一只鹰被剪了翅,他心里恨不恨?
若恨的话,恨的是谁?是恨战败的夜狼族?还是鞭笞他调教他的大晋?是对他不管不顾不救的哥哥?还是把他当成侍奴的……雇主?
顾芙打了个寒颤。
“冷吗?”
林战赶紧用厚巾布将她包起来,抱回榻上,给她穿衣。
“我、我自己来。”
林战愣了一下,但没说话,递给顾芙衣服后,又去拿一条烘热的毛巾,来给她绞头发。
“林战,让若水进来,你去休息。”
林战:……
顾芙已经背向他,林战不明白是哪里没有服侍好,但也没有说话,静静走出去唤若水,一直到清晨,没有顾芙传唤,他就没再踏入她的寝房。。
商队一连走了三天,除了第一天顾芙让林战陪着,后面两天都是若水在马车里伺候;别说林战察觉,连若水都有感觉,心想是不是那一夜他没伺候好,惹恼了大小姐?
不过顾芙没说,就不会有人提,林战也很本份的坐在马车外,不会主动来讨人嫌。
每天天不亮就启程,顾芙在马车里浑浑噩噩的,随着不断往北走,即使到了春天,气候却愈来愈冷;晚上住驿站还好,若是碰到在旷野中停车过夜,顾芙缩在马车上颤巍巍的,特别想念林战那火炉似的身体,可还是忍住了不叫他,偶尔问若水后头马车里炭火足不足?
若水转动澄澈的大眼睛,不用问也知道她怕谁冷着了:“大小姐放心,都暖着呢!”她摸摸顾芙已经穿上厚袜的脚:“倒是小姐,你都冷得瑟瑟发抖了,要不要再加个炭炉进来。”
顾芙摇头:“不要了,再加一个,车里闷。”
“要不……”
“要不什么?”顾芙桃花眼看过去。
“没什么,奴婢去给汤婆子加热,大小姐等等。”
要不让林战进来?若水没敢说,大小姐自有主意。
商队翻过秦岭阳山,遇上了最大的一场雪,天顶鹅毛大雪肆虐,狂风犹如包围四方的恶鬼,一层层雪浪呼啸,天地除了不同程度的白,没有其他颜色。
外头车夫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顾芙裹着厚厚毯子,仍感觉四面八方的冷风从门缝车窗无孔不入地灌进来,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当天车队严重耽误行程,到不了前方驿站,又只能在雪壁下歇一夜,顾芙又冷又累,躺在马车榻上翻来覆去;朦胧间,感觉有人靠近她,钻进她的被褥之中,顾芙一个颤栗,立刻被搂进一具火热温暖的怀抱,随之而来的熟悉气息,让她很快安定下来。
“大小姐不怕,我什么都不做,就让你暖暖。”
低醇如酒的声音轻轻在耳轮边响起,像最轻柔的催眠曲;顾芙被两只大手钳在怀里,朦胧中,有人轻轻摩挲她的发,拍着她的背。
“大小姐不怕,明天就放晴了。”
顾芙不自觉紧紧攥着人家胸口衣襟,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气一瞬间放晴,顾芙是被穿透车帘的阳光给亮醒的;可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整个车厢只有她自己。
顾芙摸了摸枕边,属于某人清洌的气息依然强烈,昨晚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战进来了,搂着她睡了一夜。
大小姐不怕,我什么都不做,就让你暖暖……
他知道自己刻意在疏远,只是他善守身为奴的义务,只给她暖床,不敢越雷池一步。
顾芙心里很不是滋味,天知道她有多希望就窝在他怀里不要出来,可是她得放他走的,更不想他恨她!
一想到林战有可能恨她,顾芙就受不了。
外面突然一阵欢呼,顾芙掀开车帘,外头虽然还是寒风凛冽,但老天爷明媚到不像昨晚下过雪。她看到众人欢呼的原因了,因为蜿蜒的山路尽头,出现一座繁华的塞边城市──白玉城。
白玉城做为边境最大的经贸集散地,已经存在超过百年,塞外民族与汉人都是在这里做生意,一百多年前汉胡定下盟约,将来无论两边多少烽火征战,都罪不及白玉,这里是黄沙中的一颗明珠,是沙漠中的绿洲。
白玉无瑕,永不染血。
愈是靠近,车夫的欢呼声就愈大,朝下面平原看,白玉城一望无际,被游龙般的长城环抱,快接近时,已经可以看到人头钻动,甚至还有吆喝的声音远远传来。
顾芙叫若水进来给她梳洗。
商队负责人顾三来问她,要不要先用午膳再进城?顾芙说让他决定,她没有意见;于是顾三就道:“大小姐,那您先吃点点心垫垫,等进城安置了之后再说。”
“顾三,我们会在白玉城停留多久?”
“禀大小姐,三天。”
三天?顾芙点点头,三天后,是商队离开的日子,也是林战重生之时,他以后再也不必当奴隶了。
“若水,叫林战进来。”
到达白玉城,商队报上通关文书,办好手续,五六十人的商队就入城了。
顾芙第一次到白玉城,对一切都很好奇,也因为昨晚睡得舒服,现下很有精神。
“林战,你来过白玉城吗?”
“来过。”
林战回答得很小心翼翼,看得出来他在观察顾芙;不过顾芙不打算告诉他这几天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决定好好享受这三天。
她去握林战的手:“这里好玩吗?”
林战眸光闪了一下,嘴角有无法察觉的释然:“我带大小姐去玩。”
一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落脚,靠行的行商各自去做生意,顾芙让若水在客栈收拾,只让林战陪着出门闲逛。
顾芙被掩得密密实实,一双眼睛却十分晶亮,看什么都稀奇。
各式兽皮、稀珍药材、矿眼奇石、百炼精刀;还有镇宅的狼头、铺地的虎皮、名贵的狐裘、西域的葡萄酒龙涎香、千年老人参……这些在京城随便一样都要价不斐,可在白玉城,却成山成海烂大街的摆在席上。
至于中原商人带来的蜡烛、丝绸、盐、南方药材,甚至是东海次等珍珠、珊瑚扇贝、茶叶,一进市集便遭到哄抢。
就连最普通的过年年画,这里都能卖出个天价。
“真是亏了!早知道本小姐也从京城带些东西来卖,瞧瞧顾三,那几盒从我家带来的茶叶碎末,半斤不过五铜钱,竟被他换了一张狐皮!”
她拉着林战的衣袖:“那狐皮周锦绣有一件,做成了斗蓬,有一次周翊带我去稀珍堂,店里有一张和顾三手上那差不多大小的狐皮,周锦绣喜欢,可周翊不论怎么讲价,老板都还是要价二十两,最后是我掏的钱,给锦绣姐姐买了。她叹了口气:“五铜钱换二十两,真是亏了亏了!”
林战低头看了眼拉住他衣袖的小手,轻语:“我以后给大小姐猎一张更大的。”
顾芙听了瞅他一眼,笑弯了眼,没有说话。
市集上满满都是人,拿着大叠的兽皮、大捆的人参,争先恐后涌上来,他们看出顾芙身份矜贵,不断向她兜售自己的货物。
白玉城很多人不懂汉语,只能用打手势、配合着自己的胡语,又指指自己的货,有人抢得都快要打起来,林战护着顾芙,不让那些人碰到她;而胡人看出林战不是汉人,身上流露一股危险气息,也不敢太过放肆,更不敢随便碰顾芙。
顾芙本来已经囊中羞涩,但周翊还了她200两,临行前又送了她几十两银子,于是花起钱来不手软;她挑了两件狐裘、好几张兽皮,都让人打包起来;有跟在他们身边,同车队的行商想讨好顾芙:“大小姐家里是做大生意的,还看得上这些?”
顾芙笑着道:“送送人不错。”
“也是,大小姐家里一两茶叶一两金啊,愿意买这些东西,不就图个新鲜?”
顾芙家的玉峰山庄,有千顷茶田,扬州一半茶山茶田都是她顾家的,更别说一江之隔的海城,那里更曾是她母亲娘家的地盘;也是因为有海城陈家,她父亲顾邈才能发迹,从一个穷秀才,晋身扬州大富,年年三千斤“玉峰龙井”输往京城,京城还不断哄抬茶价,连达官贵族也得找特殊门路才买得到。
顾芙之所以一到京城就能进入周翊这群权贵眼中,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买了许多稀罕物,又到了一个玉石器摊子,立刻从摊子里看到一只线条凌厉的虎骨簪子,立刻说:“这簪子我要了。”
卖簪子的妇人比手划脚,似乎要顾芙多买一点,顾芙又选了十来支骨簪、玉簪,拿出一串铜板,全数给了那个妇人。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鸦群立于城墙之上,脚夫们吆五喝六,各自去装货载货;顾芙坐在客栈外,喝了口热腾腾的酥油奶茶,就急忙拉林战进自己屋里。
她坐在床榻上,打开布包,拿出那支被她一眼相中的虎骨簪子。
“林战,蹲下来点儿。”
林战直接掀了衣袍,单膝跪在她榻前。
顾芙嘴角笑出两个梨窝:“别动,我给你簪。”
林战的头发不算细,但也不似外族人又粗又卷,十分乌黑直长,摸起来十分舒服;顾芙将虎骨簪子插在他束起的头发上。
“看到这只虎骨簪,我就想送给你;别动!”顾芙笑:“小心我插歪了。”
林战半跪在榻边,顾芙身子偎着他,鼻间都是她桂花淡雅的馨香。
屋里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俩,他突然道:“你插歪了无妨,我插得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