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府会客厅堂。
“好一个‘在所不惜’!”
朱瞻堂目露赞许之色,朗声说道。
他顿了顿,再次叮嘱道:“但你也要记住,在东洲督理粮饷,以得人心为要务。万万不能激进,也不可一意孤行。”
“殿下,卑职心中有一事,郁郁已久。”
旁边的钱习礼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说道:“承蒙殿下不弃,举荐臣为五品郎中,臣为表赤诚,不敢隐瞒。”
“下官家岳乃是昔日奸臣练子宁,永乐初被诛,乡人至今视我为‘奸党姻亲’,每每侧目。我虽然考中进士,进入翰林为官,却经常担心有朝一日被牵连,以至于时常夜不能寐,两鬓白发也因此而来。”
此话一出,厅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李时勉、金昭伯更是心中一震,钱习礼所说完全超乎他们想象。
“此事在多年前,杨荣杨学士早已为你向皇爷爷陈情,当时皇爷爷闻言后,笑着回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假如练子宁还在世的话,皇爷爷也会启用他为官,更何况你这个练子宁的女婿呢?”
朱瞻堂缓缓道出了一件往事。
其实此事钱习礼早在考中进士那年就从杨荣口中得知,也知道了朱棣对他的态度,毕竟他与杨荣是翰林院同僚,而且两人同岁,关系不浅。
他之所以旧事重提,倒不是矫情,而是真的在心中认为朝廷不想重用他,故意把他边缘化。
否则没法解释,永乐九年就高中进士的他,在赵王世子朱瞻堂此次举荐之前,当了整整七年的微末小官,人生有几个七年?
“如今皇爷爷愿意用你,恰恰印证了之前所说并非虚言。”
朱瞻堂见钱习礼听的愣神,当即又补上一句。
“陛下如此宽宥,臣万死难报!”
钱习礼闻言后,浑身一颤,大受感动,瞬间眼眶泛红,扑通跪地道。
朱瞻堂站起来,俯身去扶钱习礼,同时说道:“皇爷爷圣明,用人以才能为主,德行为辅,并不因亲旧而弃贤。至此以后,你无需再担忧过去的事情。此去东洲赴任,正是你洗清疑虑,建功立业的机会。”
旁边的李时勉也被感动的不轻,表态道:“世子明察,陛下圣断,我等必当共勉!”
“我等此去,并非为了功名利禄,乃是为了东洲大都护府之粮饷。粮饷足,东洲将士方能吃饱饭,如此东洲百姓才能安稳度日,耕耘劳作。”
金昭伯同样开口表态道:“殿下放心,下官深知责任重大,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习礼眼中含泪,抱拳拱手,情真意切首:“臣必以死报国!”
“好了,还没出海呢,别这死那死的。”
待钱习礼坐回原位,朱瞻堂学着朱高燧的语气半开玩笑道。
接着,他喊来郑季,让后者带人抬了一面挂着舆图的屏风。
“这是东洲西部的舆图。你们看,图上用红色圆圈圈出来的三个区域,从北向南依次是温港、金山湾、长滩港。”
朱瞻堂起身走到屏风前,用手中玉尺指着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开始向金昭伯、钱习礼、李时勉三人介绍东洲目前的情况。
“父王曾跟我说过,这三处港湾皆可供大量海船往来停泊,温埠城临温港而建,金山城靠金山湾而建,阳安城依长滩港而建。”
“你们作为督饷郎中,核心职责便是留守一城,组织属下官吏收田赋、运粮草,确保一卫军士后勤所需。至于你们分别驻守哪一座城,吏部文书应该写了很清楚。”
按朱棣的旨意,金昭伯驻守金山城,李时勉驻守阳安城,钱习礼驻守温埠城。
金、李、钱三人见朱瞻堂起身,于是也连忙站起来。
他们知道朱瞻堂当下说的都是要紧之事,关系着三人到东洲后的具体行动,皆行至屏风前,盯着朱瞻堂手中玉尺指的图上方位,聚精会神的听着。
见朱瞻堂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三人在心中更是越发的敬重朱瞻堂!
“据尹庆带回的确切消息,永乐十三年夏,东洲阳安县遭遇暴风雨,县衙所有官吏齐出,帮助各个村寨抢收麦子,但仍有六成的麦子被暴风雨所毁。”
朱瞻堂站在舆图前,玉尺指着阳安县的位置,眉头微蹙,沉声道:“若无金山县开常平仓接济阳安县,只怕阳安县境内会爆发民乱。”
说罢,朱瞻堂抬眼扫过三人,见金昭伯、李时勉、钱习礼皆凝神倾听,便伸出玉尺轻轻点在舆图上的金山与阳安之间。
图上标出了温埠城与金山城的直线距离为两千三百里,金山城与阳安城的直线距离为一千一百里。
金昭伯的目光不自觉沿着那条虚线来回扫视,嘴角微动,似在心算路程。
李时勉则轻轻捻着胡须,眼神沉静。
钱习礼微微眯眼,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推演运粮之法。
这三人心里都清楚,东洲初垦,道路未通,荒林密布,官道更是无从谈起。
金山县运出来的救灾粮,恐怕只能走水路。
朱瞻堂似乎猜到三人所想,慢慢点头,学着朱高燧说话的语气,故作沉稳道:“救灾粮走的海运,前后花了九天的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脸庞,见他们皆露出思索之色,才继续道:“海路其实只走了七天。”
“因为从金山城转运粮食到金山湾装船用了一日,粮食运到长滩港卸货后,用牛车运至阳安县又用了一日。”
朱瞻堂说罢,伸出右手,用玉尺尺尖在图上划出一条看不及的虚线,正是海运路线。
钱习礼闻言,立刻抬起头道:“海运确实便捷,但海上并非一直风平浪静。”
他语气渐重,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沉声道:“倘若遭遇突发的暴风雨,很可能船翻人亡,粮食也会全部沉入海底。”
说罢,钱习礼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惊涛骇浪中倾覆的粮船。
李时勉微微颔首,接过话头道:“不错!为了确保运粮万无一失,还要开辟陆路。”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水路虽快,却不可尽倚;陆路虽缓,却更可控。”
金昭伯皱眉思索,目光停留在金山与阳安之间的空白地带,疑惑道:“既然金山、阳安一北一南,挨在一起,两县的官吏为何不组织百姓修路?这般耽搁,岂非自误?”
朱瞻堂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官道自然早就开始修了。当地官吏在农闲时会招募百姓修路,而且给工钱,并非征发徭役。”
他语气略缓,却带着一丝无奈道:“你们看这图上,两县似是紧挨,可实际上——”
他手中玉尺一转,分别在图上圈出两座县城周围狭小的区域。
“这两个县的实控范围,只有县城周边方圆百里之内的六个乡镇。百里之外,皆是有野兽或生番出没的山林之地,荆棘丛生,虎豹横行,连探索小队都不敢轻入。作为王城的天策城也是一样,实控范围只有周边方圆百里。”
三人闻言皆默然。
金昭伯慢慢吸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定,似乎下决心去东洲后改变那里的困境。
李时勉眯了眯眼,好像有些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钱习礼则目光如炬盯着舆图,下意识攥紧了双手。
朱瞻堂收起玉尺,负手而立,望着舆图,朗声道:“皇爷爷增设东洲大都护府三卫的目的,便是帮助父王开拓探索东洲大地的山林原野,驱赶野兽生番,为我大明子民开疆拓土。新增的三卫到东洲后,将分别从这三座城为起点,分别向南北方向探索开拓。”
他转过身,直视三人道:“想把粮食按时按量收上来,走陆路是最稳妥的。你们此去,除了赈灾抚民,还要监督修路的进度,根据当地具体的情况,酌情增设驿站,招募小吏,协助你们转运粮饷。”
顿了顿,朱瞻堂用沉缓的语气说道:“修路不仅仅是督运粮饷,也是为了方便朝廷更好的开拓东洲,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人肃然起身,齐齐抱拳,异口同声道:“是,殿下!”
他们站在舆图之前,好像已经看见那条在荒林中缓缓延伸的官道。
注:从第二卷第29章九岁的朱瞻堂为父招兵,再到本章十岁的他对位卑权重的三位督饷郎中暗授机宜,表面上看是他少年老成,天生聪颖,其实这一情节的设定是为了衬托出穿越者朱高燧对朱瞻堂的培养十分成功。眼尖的可能察觉到了,我在最近几章反复提及朱瞻堂的言行举止处处模仿朱高燧,就是这个原因。后面我会把重点放在东洲与朱高燧视野,尤其是开拓东洲设立省府,同化土着等精彩情节,请各位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