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春,北风渐歇,黄河解冻,冰凌奔涌如千军万马。
永乐大军自北平南下,势如破竹,然至济南城下,却遇铁壁雄关。
山东都指挥使盛庸,统兵数万据守要道,仗着城高池深与粮草充足,誓死不降。
济南竟然成了南下金陵的最后一道天堑。
朱棣立于中军大帐,眉头微蹙道:“盛庸非等闲之辈,其军纪严明,士卒用命,强攻恐损我大军兵力。”
朱高燧躬身道:“父皇,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济南之固并不在城池,而在于人心。若能以太祖遗诏说动其忠心,以洪武旧臣故情说动其心,或许能够不战而胜。”
朱棣颔首道:“此计甚善,何人可担此任?”
“儿臣愿往。”朱高燧目光坚定道:“且请父皇准葛诚、谢贵随行。”
葛诚,原燕王府长史,早年被建文帝收买,暗中监视燕王,后被朱高燧识破,反间归正。
谢贵,原北平都指挥,曾与张昺同列北平三司,忠于太祖,因朱高燧设计而被建文削职,后彻底归附燕王。
此二人与山东都指挥使盛庸、山东布政使铁铉都是洪武旧臣,也是旧相识。
三日后,朱高燧轻车简从,仅率葛诚、谢贵及百余亲卫至济南城下。
城头箭楼上,弓弩齐张,盛庸厉声喝道:“燕逆犯顺,尔等竟敢至此?”
朱高燧不慌不忙,站在城下朗声道:“盛将军!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攻城,乃是奉我父皇之命南下诛杀伪帝。今携太祖亲笔遗诏来此,有洪武旧臣葛诚、谢贵为证。山东军民都说将军忠勇耿直,请将军开城一见,若觉有诈,再战也不迟!”
盛庸自然听说过洪武遗诏与伪帝毒害太祖的传言,他听了朱高燧的话,心中犹豫,但是见对方人数不多,且气度沉稳,不似奸诈之徒,遂命属下打开城门,只放三人进入布政使衙门。
厅堂之上,布政使铁铉端坐主位,盛庸坐在左侧首位。
铁铉已年过四旬,面如铁铸,目光如炬,乃太祖亲点的“忠节之士”,素以刚正不阿着称。
他见朱高燧入内,冷声道:“燕王称帝,已属大逆,尔等还敢来此蛊惑?”
朱高燧不卑不亢,命人展开《太祖遗诏》原本,置于案上:“铁藩台,此诏由真皇孙带出皇宫,后被葛长史所得,遗诏上有太祖御印、亲笔所写,您可细验真伪。”
他是不怕任何人验真伪的,因为当年吴老三做出来的三份遗诏,材料、字迹、玺印等毫无破绽,就是朱元璋活过来,也看不出这遗诏是假的!
铁铉凝视良久,指腹轻抚印文,又对照笔迹,心中惊涛骇浪。
此诏之丝锦乃为洪武年间御制的,墨中混有朱砂与特种胶,印鉴与太祖晚年用印完全一致。
他抬头看向葛诚与谢贵。
葛诚上前一步,拱手道:“铁藩台,我虽曾为建文所用,然后来在北平遇到了被追杀迫害的真皇孙……”
他把去年遇到乞丐版朱允炆、得遗诏、黑衣人、全城寻找黑衣人、黑衣人推皇孙入河等事情说了一遍。
谢贵亦道:“铁藩台,我与北平布政使张昺曾宣誓死效忠太祖,但伪帝得知我等识破了他的底细,竟以‘谋逆’罪名要诛杀张昺与我的九族。若非燕王搭救,起兵靖难,我等忠魂早已含冤九泉!”
铁铉闻言动容。
他深知葛诚为人重信守诺,非反复小人,谢贵更是太祖亲信,曾因直言进谏被贬,却始终不改忠节。
有二人联袂作证,非同小可。
铁铉沉默许久之后,沉声道:“遗诏可伪,人心可欺。若此诏为假,尔等便是欺天大罪!”
朱高燧从容道:“铁藩台若疑,可亲赴金陵,查证皇宫密阁中是否另有遗诏。李景隆去年秋天已经南归,便是为了验证第二份遗诏是否存在。若无此诏,我朱高燧愿束手就擒,任由朝廷发落。”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铁铉目光在遗诏、葛诚、谢贵之间来回游移,内心激烈交战。
他信天命,但忠于太祖,若建文真为篡位,那他与盛庸坚守济南,岂非助纣为虐?
葛诚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语气恳切道:“正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然若主非真主,忠从何来?太祖遗命燕王继统,此乃天意。您若阻拦,非忠,乃愚也!”
铁铉猛然一震,抬头直视葛诚道:“你竟敢如此直言?”
葛诚心情激动,声泪俱下道:“我非为燕王,而是为了太祖皇帝留下的大明江山!若铁藩台不信,我愿以性命担保,此诏为真,燕王为正!”
铁铉久久不语,终长叹一声,起身离座,向朱高燧深深一揖道:“若真有第二份遗诏,若建文确为伪帝。铁铉愿为天下先,公开支持燕王殿下承继大统,跪拜新君!”
他行礼后,却又语气一冷道:“但若无第二份遗诏,那就是燕王矫诏!论罪当死!”
“铁藩台可敢与我父皇一起去金陵,见一见第二份遗诏?”朱高燧激将道。
铁铉道:“有何不敢?”
只要不开城门,济南就不算落入朱棣手中。
于是,铁铉找到盛庸,表达了他与朱高燧的君子之约。
随后,盛庸派人守好济南,与铁铉一起,随朱棣绕开济南,直接南下。
永乐大军如潮水般南下,渡黄河,越淮水,直抵长江北岸。
江上战船列阵,建文帝急调水师布防,但南军将士们皆以为山东已失,军心涣散。
而北军士气如虹,皆知天命在燕。
长江浩荡,金陵在望。
真正的终局,即将拉开帷幕。
就在渡江前,徐增寿领着船队来迎接北军,并带来两个确切消息——其一,铁铉、盛庸被建文朝廷视为叛逆,其二是去年十月李景隆回京后被软禁家中。
消息传至军中,铁铉正在帐中与盛庸议事,闻讯猛然站起,一掌拍碎案几:“我铁铉一生忠于太祖,誓死不降奸佞,竟被污为逆贼?建文不察真相,不辨忠奸,竟以私怨加罪于我!”
盛庸亦怒极反笑道:“我等固守济南,未失城池,忠于太祖,忠于大明社稷。今日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悬赏取我头颅,此等君主,何以事之?”
二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悲愤与决绝。
他们终于看透了朱允炆,此人心胸狭隘,只怕是真的干了毒害太祖之事,故而心虚把李景隆软禁。
但毕竟没有见到第二份遗诏,所以他们仍然心存侥幸,或认为建文被人蒙蔽,或认为燕王狡诈骗了他们。
考虑到金陵城有十余万天子亲军留守,两人倒不怕朱棣渡江后作乱。
毕竟,金陵城乃是雄城,以如今的数万北军攻下金陵,无异于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