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
永乐十三年,三月底的东洲。
就在金山、阳安二县境内麦子将熟之时。
这日清晨,刘虎正在家中仓库清点农具。
他用破布擦着木犁的犁头,心里盘算道:“下个月就能割麦了,今年定要多打两石,给老三攒着娶媳妇。”
狂风突然撞开木门,将门外干草吹得满屋子都是。
刘虎毕竟是老农,对天气的变化异常敏感。
他马上走出房屋,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乌云如墨汁般在天际翻涌,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刘虎赶紧招呼家人与本村村民拿起镰刀奔向麦田。
众人刚刚离开村寨,奔走在田埂上,就被从天而降的冰雹砸的脑壳痛。
刘虎捡起一块冰雹,发现这冰雹有他的大拇指指甲般大。
等他们跑到田间,只见冰雹已经砸得田里的麦秆东倒西歪,成片的麦田就像被巨手揉皱的绸缎,还未收割的麦穗已经在泥水里转着圈。
这场夹杂着冰雹的大暴雨与飓风来得太快,袭击了阳安县境内数万亩良田。
金山县在阳安县以北千里之外,并未受到风暴波及,故而其境内麦子大获丰收。
这也是之前朱高燧没有让东洲长史司官吏把移民都安置在同一处地方的原因之一。
朱高燧知道东洲多飓风,分散安置可提高整体移民的抗风险能力。
风雨过后。
阳安县衙所有官吏齐出,帮助各个村寨抢收麦子,但仍有六成的麦子被风雨所毁。
张溥下令开常平仓赈灾,并从金山县调运常平仓粮食赈灾,本县境内众移民也相互帮助。
刘家村村长刘虎捐了半仓存粮,救济本村村民。
“爹!这可是咱家过冬的粮啊!”
刘虎打开自家粮仓的时候,他的次子刘壮急得直跺脚,嚷嚷着劝道。
“老二,锅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刘虎回头瞪了刘壮一眼,声音却软下来说道:“乡亲们都饿着肚子,咱守着满仓粮,怎么能睡得安稳?”
众村民感其仁义,凑铁打造了一块“仁义传家”的铁质匾额送给了刘虎。
当村民们将铁匾抬进刘家堂屋时,刘虎激动的不能自已,双手都在发抖。
他摸了摸匾额上凸起的字,感受着冰凉的铁面,接着躬身对乡亲们一揖到底。
对于刘虎救济村民的义举,阳安县衙贴出告示表彰刘虎,并允许刘虎在自家田地附近选荒地,再开垦五亩田。
五月,阳安县衙颁布政令,新设刘集、赵李集、马王集、顾集等六个乡镇,每个乡镇下辖二十五个村。
其中刘家村村寨被改造为刘集乡集市。
原刘家村四周围栏向外扩二里地,原村内主干道两边沿着村民房屋向四方增建商铺。
也就是说,刘家村升级成了刘集乡的中心集市。
原刘家村的村长刘虎,升任刘集乡的乡长。
除刘虎家外,原刘家村各户村民推选年富力强的李大有为刘家村的新村长。
李大有握着刘虎的手,嘿嘿直笑道:“叔当乡长,咱刘家村以后就是刘集的脸面了!我指定把村子管得妥妥帖帖!”
刘虎拍了拍他的胳膊,鼓励道:“大有,好好干,咱们在东洲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至此之后,阳安县衙下发的各种告示会张贴在刘集乡集市告示栏,由乡长刘虎宣讲传达给南来北往的乡民。
刘虎作为乡长,职责不可谓不大。
首要之事,便是负责编制赋役黄册,组织农户缴纳税粮,若催办不齐会受到杖责处罚。
移民们免了三年田赋,可没说减免商品营业税,如今阳安县设置六个乡镇集市,商业逐渐繁荣,县衙依律设置税课局征收商税也是必然。
当然,按大明律,军民嫁娶丧祭之物皆免收营业税,柴、盐、酒、茶、棉、绸等生活必需品征收营业税。
其次是传达官府指令,组织村民服徭役、修建水利,协助维护地方秩序,捉拿逃户并协助县衙处理流民问题。
至于调解民事纠纷,定期接待县官巡查,组织社戏祭祀活动,都是应尽义务。
若遇重大案件,自然要上报县衙处理,不能动用私刑或徇私枉法包庇案犯。
偶尔需要承担官方宴请的接待任务。
实际上,乡长之职,通常由本地富户轮充,无固定俸禄,身份兼具行政职能与徭役义务。
刘虎能任刘集乡长,除了有仁义名声之外,有一个最大且最核心的原因,那就是他家中富裕!
“光靠仁义填不饱肚子,也撑不起这乡长的担子。”
刘虎蹲在自家粮仓前,看着囤里堆成小山的粮食,心里跟明镜似的。
“咱要不是家底子厚实,之前拿什么救济乡民?”
永乐十年七月,刘家初授田三十亩,又在荒丘开垦了十五亩薄田,合计四十五亩田。
永乐十一年春,刘家因评为垦田楷模,得赏十亩田,此时合计五十五亩田。
永乐十三年三月,阳安县衙念及刘家救济村民的义举,特准刘家开荒五亩,至此刘家已有六十亩田!
刘家又与海翼部落联姻,海翼族长是个爽快人,阿丽与刘强成亲那日他拍着刘虎的肩膀,用蹩脚的汉话说道:“亲家,我部落的鱼,你酒楼尽管用!咱海翼人与汉人,就该像鱼和水,分不开!”
海翼部落所得鱼获大都供应给了刘家酒楼,因此刘虎的二儿子刘壮是目前刘集乡最大的酒楼老板。
换言之,仁义之名只是刘虎上任乡长的助力,属于锦上添花。
这一日,刘集乡开集。
此时,刚刚修建好没几天的戏台前,青石台阶被刘家村的村民擦的油亮,戏台四周飘着酒旗、布幡,旁边卖麦芽糖人的老汉吹着糖喇叭,甜香味飘了老远。
刘虎站在戏台上,双手抱着被红绸包裹的“刘集”牌坊,激动的腿有些发软。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上了乡长!
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刘虎深吸一口气,手指触碰到绸布下冰凉的木牌,那上面刻着的“刘集”二字,仿佛比家里最重的犁铧还要沉上几分。
当遮挡“刘集”牌坊的红绸被揭开,想起曾经过的苦日子,而如今却成了一乡之长,刘虎激动的差点掉下眼泪。
刘家村的新村长李大有挤到人群前排,怀里揣着给乡长刘虎的一双鹿皮靴,靴筒里还塞着一把新摘的野山椒。
他咧着嘴笑道:“虎叔,这靴子软的很,穿上后走路不会磨脚。山椒是俺婆娘晒的,炒菜香的很!”
“好!好!好!你有心了!”刘虎也咧嘴笑道。
至此之后,只要刘虎没啥要紧事,每天日头刚爬到竹竿高时,他就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戏台前的告示栏前。
有乡民来问收税的事,他便指着告示上的字一条条讲,遇到不识字的张老汉,就掰开揉碎了解释一番,虽然他识字不多,但他会提前找识字的人弄明白告示的内容。
“张大爷,这县里税课局收的是铺面的钱,你卖自家种的菜是不收税的!”
夕阳下,六个乡镇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条条丝带缠绕在东洲长滩港附近的土地上,从海边一直连到山脚,这里已经和大明的县乡村落没有区别。
与此同时,在阳安县千里之外的金山县也设了六个乡镇。
两县十二个乡镇的设置,标志着来到东洲的三万多名大明移民完成了基层政务管理框架的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