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是妖法?还是墨家机关术?”
王六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嘴里语无伦次。
张有成死死盯着那喷吐白烟的怪物,脑子里全是机器的轰隆声。
他在工部待过,见过水车,见过齿轮吊车,还见过火铳、火炮。
但眼前这东西,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不需要人力,不需要畜力,仅凭那黑乎乎的煤块燃烧,就能驱动如此庞大的机关?
他快速估算着,那一斗矿石少说也有大几十斤,这铁龙一刻不停地转动,一个时辰能运多少?六个时辰呢?
“五百斛?不,至少八百斛!”
张有成心中那个数字在疯狂跳动。
如果是靠人力背扛,要把这近千斛矿石从矿洞内运出来,至少需要数百矿工累死累活干上一整天!
而现在,仅仅靠那一台不知疲倦的“钢铁怪兽”,和旁边哪怕只有寥寥数十人维护!
这哪里是转运矿石?
简直就在搬山!
若这种怪物用来运兵?用来攻城?
张有成不敢再想下去了!
极度的震惊之后,涌上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赵王为何敢大摇大摆地给移民分地,敢给府兵发肉,敢用十倍溢价买盐!
因为赵王手里握着一把打开无尽宝库的钥匙!
“赵王究竟遇到了什么奇遇?这是失传的墨家机关术,还是上古神器?”
张有成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刚晾干没多久的衣背。
“谁在那儿!”
一声厉喝忽然从不远处的暗哨传来,紧接着是弓弦紧绷的声音。
“不好!被发现了!”
此时的张有成反应快得出奇,他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王六,压低声音吼道:“跑!往回跑!别回头!”
“嗖——”
一支利箭插在他们刚刚藏身的巨石上,火星四溅。
最终两人连滚带爬地窜进密林。
好在张有成来之前做了些准备,特意选了一条即使被发现也不容易被包抄的小路,再加上夜色深沉,巡逻队似乎也并没有死命追赶,只是象征性地射了几箭,放了几发火铳便作罢了。
两人回到驿馆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张有成衣衫褴褛,脸上全是划痕,狼狈不堪。
但他顾不得收拾,一进屋就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六早已吓破了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道:“使尊,咱们是不是撞破了赵王的大秘密?咱们会不会被灭口啊?”
灭口?
张有成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逐渐聚焦,透出一股疯狂的光芒。
恐惧过后,便是贪婪。
无尽的贪婪!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颤抖着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
“灭口?不!”
张有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冷声道:“若是赵王真想灭口,夜里那一箭就该射穿我的脑袋,而不是射在石头上。那些巡逻队也不会追了两步就停下。”
他想起了白天户署官员那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又想起了昨天故意让他们一行人听到的“传闻”。
“赵王在示威!”
张有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炯炯道:“赵王这是在故意让我们看见!他是想告诉我们,他手里有神器,朝廷离不开他的银子,他也根本不怕朝廷的军队!”
“赵王要谋反?”
王六震惊万分,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张有成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喷着白烟的怪物,只要有一台,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如果他把这个秘密报给朝廷,皇帝肯定会震惊,但不至于害怕,可太子党会恐慌啊!
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大军远征东洲根本不现实。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朝廷会因为忌惮而选择安抚,甚至会想办法弄到这种技术!
而他,张有成,就是那个唯一的中间人!
“王六!今晚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咱们去城外找暗娼迷路了。”
张有成突然开口,声音冷漠得可怕,像是择人而噬的恶狼发出的低吼。
“是是是。”
王六脸色惨白,犹如被惊吓到的孩童。
张有成铺开信纸,提笔研墨。
他原本是想写一封密信告发朱高燧造反,但此时笔尖悬在纸上久久都没有落下。
如果告发朱高燧造反,朝廷断绝往来,他这个盐政使就成了弃子,甚至可能被朱高燧祭旗。
自古危险与机遇并存,他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张有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斟酌着写下了一段话。
“臣观东洲之地,多奇山异石。赵王得天之幸,发掘古之机关残篇,造墨家铁机关转运矿石。虽然粗陋,且耗费靡巨,然于开矿之效甚伟。赵王以此为依仗,虽有恭顺之言,实有自立之本。然此术若能为朝廷所用,则大明工部、兵部必将如虎添翼。”
“赵王虽拥神器,然东洲苦寒,缺铁、缺人、缺粮。其意似在待价而沽。臣以为,宜以怀柔为上,许以厚利,徐徐图之,换取此机关之图纸。”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有成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封好火漆。
他不仅没有把冲突激化,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买办”。
不仅要从大明那边骗资源给赵国,此举是为了稳住朱高燧,也为了换那个“神器”,还要从赵国这边骗点“技术皮毛”回去交差。
两头通吃,这便是他的为官之道!
驿馆外。
晨光还未升起,街市仍在黑暗之中。
远处酒肆临街三楼的窗边,一名绣衣卫暗探悄然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镜筒还残留着清晨海风的湿气。
他目光微凝,盯着驿馆二楼那扇半开的窗。
窗内人影晃动,正是盐政转运使张有成与他的心腹随从王六,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两人从水道出城,以及后面再从卧牛岭逃回来,一切都在绣衣卫暗探的监视之下。
暗探轻轻合上窗户,隔绝了旁人窥视的可能,转身坐回酒桌前。
桌上酒菜未动,副手正襟危坐,右手捏着一支细毫笔,左手托着小册本,笔尖悬于纸面,正在等待指令。
“记。”
暗探声音低沉,字字如刻道:“鱼已咬钩。”
副手右手一动,笔尖迅速落墨。
“鱼”指盐政转运使张有成,“咬钩”指其已经发现蒸汽传送机的秘密。
此条情报将会被六百里加急,送往天策城赵王宫朱高燧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