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粗布,慢慢罩住了杏花村。
元沁瑶刚把安安哄睡着,院门外就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李狗剩压低的呼喊:“元姐姐,你睡了吗?”
她披了件外衣拉开门,月光下挤着五六个孩子,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窝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刚吃过饭就跑出来,不怕你娘拿笤帚追?”元沁瑶笑着侧身让他们进来,灶房里还温着给安安备的米汤,她顺手给每个孩子倒了半碗。
“娘让我来的!”丫蛋儿举着手里的布帕,上面包着两颗烤红薯,“说让元姐姐也尝尝。”
孩子们围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红薯的甜香混着米汤的热气,把夜晚的凉驱散了不少。
“今天讲啥?”虎头小子搓着手,上次元沁瑶讲的“愚公移山”,他们回去跟先生说,被先生斥为“愚不可及”,可心里却觉得那老汉犟得有意思。
元沁瑶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今天讲个‘曾子杀猪’的故事。”
“曾子是谁?跟先生说的孔圣人有关系吗?”李狗剩追问,手里的红薯皮剥了一半,黏糊糊的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
“是孔圣人的学生。”元沁瑶慢悠悠地说,“有天曾子的妻子要去赶集,孩子哭着要跟去,她就哄孩子说,回来给你杀猪吃。等她赶集回来,看见曾子正磨刀呢,吓了一跳,说我是哄孩子玩的,你咋当真了?”
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丫蛋儿忍不住问:“那曾子杀了吗?”
“杀了。”元沁瑶点头,火光映着她眼底的认真,“曾子说,大人不能骗孩子,你今天骗他,他明天就会骗别人,往后谁还信他?哪怕是头猪,也得说到做到。”
李狗剩“啊”了一声,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地上:“可先生说,‘父为子纲’,做爹娘的就算说错了,儿女也得听着。上次我娘答应给我做新鞋,后来又说没钱,我嘟囔了两句,还被爹打了呢。”
“就是!”另一个孩子接话,“先生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是皇上骗了大臣,难道也得认?”
元沁瑶看着他们皱巴巴的小脸,像一群认真的小老头,忍不住笑了:“皇上要是骗了大臣,那大臣心里会服吗?就像你娘骗了你,你是不是偷偷生了好几天气?”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点了头。虎头小子闷声说:“我爹说,大人哄孩子是常事,哪能当真?元姐姐,你这故事,是不是跟先生说的不一样?”
“也不是不一样。”元沁瑶往他们碗里添了点热米汤,“先生教你们‘忠孝’,是让你们守规矩。可守规矩,不代表要当傻子。就像你借了邻居的鸡蛋,答应明天还,就得还,不然下次谁还肯借你?哪怕对方是个小孩,也得说到做到。”
她拿起灶台上的陶罐,倒了点清水洗手:“你们觉得,是曾子傻,还是那些哄了孩子又不认账的大人傻?”
“曾子不傻!”丫蛋儿抢着说,“上次我把绣的荷包送给狗剩,说好了换他的弹弓,他后来反悔了,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李狗剩红了脸,嘟囔说那弹弓是他爹做的,舍不得。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孩子们争执的小脸上。
他们不懂什么“诚信为本”,却在元沁瑶的故事里,摸到了一点比“听话”更实在的道理——被人骗了会难过,骗了别人会心慌。
“先生说‘言必信,行必果’,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有个孩子喃喃自语,上次先生讲这句时,只说这是君子的德行,他总觉得离得远,此刻听了故事,倒像是摸住了点什么。
元沁瑶没再往下说,只是笑着看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论。
末世里,她见过太多背信弃义的人,也见过太多因为一句承诺豁出命的人。
她不想教孩子们推翻什么,只想让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比“规矩”更重要,比如心里那点热乎气,那点不掺假的实在。
院门外传来大娘的呼喊:“狗蛋!回家睡觉了!”
孩子们这才想起时辰不早,抓起剩下的红薯往嘴里塞,边跑边喊:“元姐姐明天还讲!”
元沁瑶送他们到门口,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扑过来,她拢了拢衣襟,看见远处学堂的方向还亮着一盏灯,想来是苏先生还在看书。
她低头笑了笑,转身回屋。
元沁瑶吹熄灶房的油灯,借着月光往炕边挪。
安安睡得沉,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角,呼吸匀净得像春日里的微风。
她轻轻将那缕布抽出来,指尖拂过孩子温热的脸颊,心里盘算的事便愈发清晰起来。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冬初的凉意。她拢了拢身上的夹袄,靠在炕沿上闭眼小憩,意识却不由自主沉入那方日渐开阔的空间。
如今的空间早已不是初来时的局促模样。
边缘的雾气退去不少,露出的黑土足有两亩地,松松软软的,泛着润润的光。
先前种下的草药长得愈发旺盛,野参冒出的新芽已舒展成小小的叶片,薄荷铺成一片青绿,连角落里随手撒下的几粒谷物,都抽出了嫩嫩的苗。
木系异能在指尖流转时,能清晰感受到植物根系在土里悄悄伸展的雀跃,那股生命力,比末世里任何人工培育的作物都要鲜活。
“该备过冬的粮了。”她在心里轻声说。村里的人家这时候都在晒红薯干、腌咸菜,她孤身带着孩子,更得早作打算。
空间里的土地肥沃,又不受外界风霜影响,正好用来种些耐寒的蔬菜。
她想起镇上杂货铺的样子。
上次去给安安扯布料时,瞥见墙角堆着些装种子的小布袋,上面写着“萝卜”“白菜”的字样。
那掌柜的还说,若是现在种下,在暖房里能收一茬,只是村里少有人家费这功夫。
“暖房哪有空间好用。”元沁瑶嘴角弯了弯。
空间里的温度总保持在不冷不热的光景,正好适合作物生长。
她甚至能想象到,再过些日子,空间里萝卜缨子绿油油地冒出来,白菜卷着紧实的叶球,足够她和安安吃到开春。
意识退出空间时,窗外的月光正好移到炕头,在安安脸上投下淡淡的银辉。
她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柔软的胎发,心里那点因末世留下的惶恐,被这安稳的夜一点点熨平。
以前在基地,冬天意味着要抢过冬的燃料,要算计着省口粮,夜里总怕有人为了半块压缩饼干闯进窝棚。
可现在,她有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有能自己耕种的土地,还有这方随叫随到的空间,更重要的是,怀里有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等着她护着。
“过两天就去镇上。”她对着熟睡的安安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给你种点甜甜的胡萝卜,再种些嫩白菜,冬天就能喝上热乎的菜粥了。”
安安似是梦到了好吃的,小嘴吧唧了两下,翻了个身,依旧睡得安稳。
元沁瑶躺回炕上,侧着身看他。
月光勾勒出孩子小巧的轮廓,连呼吸都带着奶香。她想起空间里那片黑土地,想起异能流转时指尖的暖意,想起镇上那些等待被种下的种子,心里渐渐被一种踏实的期待填满。
这个冬天,该不会太难熬了。
她闭上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从空间里透出来的气息,混着孩子身上的奶味,在寂静的夜里酿成一种安稳的味道。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像末世里那般凛冽,反倒像是在催着日子往前过,催着那些埋下的种子,早点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