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散尽,徒留一地狼藉。香槟的酸涩与雪茄的焦油混合,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气味。孟絮絮靠在服务台旁,冰冷的金属桌面抵着她的胃部,带来一丝凉意。
“絮絮?”
梁少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刺眼的灯光。孟絮絮强撑着抬起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梁少淮蹲下身,看到了她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几个重要客户走了过来,笑着要和他再喝一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去车上等我,别在这里碍事。”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生硬。孟絮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扶着桌子,踉跄地走向电梯。
车子停在楼下,司机早已等候多时,将她送往最近的私立医院。
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孟絮絮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胃里的绞痛让她难以思考,只能一遍遍回想着梁少淮那句冷漠的话。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慕承哲和他的妻子姜语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姜语妍穿着昂贵的孕妇装,小腹隆起,脸上带着豪门阔太的矜持。
慕承哲依旧英俊挺拔,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阴郁。他们的目光扫过候诊区,落在了孟絮絮身上。姜语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咦?这不是梁总的妹妹吗?身体不舒服?”
孟絮絮不想理会她,只是点了点头,便重新低下头。
慕承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什么也没说。
姜语妍突然对慕承哲说道。
“老公,你先去趟洗手间,我去问问医生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慕承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等到慕承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姜语妍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慌和怨毒。她猛地抓住孟絮絮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孟秘书!我警告你!你的嘴,可千万要放干净一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准往外吐!”
孟絮絮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被嫉妒扭曲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那天的事,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之间的事,我避之不及。请放开我。”
“你看见了!你一定看见了!”
姜语妍的情绪彻底失控,眼中充满了疯狂。
“半年前,那些人把我抓走,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你就在隔壁!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还记得吗?你发出的那声尖叫!”
孟絮絮的身体猛地一僵。记忆的闸门被打开。
半年前,她也曾被一群蒙面人绑架,关在同一个破旧的仓库里。就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她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女人凄厉的惨叫。她当时以为是幻觉,或者另一个受害者。她拼命堵住耳朵,不敢去想那声音的来源。
原来,那就是姜语妍。
原来,她们都被卷入了同一个黑暗的漩涡。
姜语妍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来自慕承哲,而是一场不堪回首的侵犯。孟絮絮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声音冰冷。
“你是怕我说出去,毁了你的一切,是吗?”
“对!就是这样!”
姜语妍歇斯底里地承认。
“如果你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告诉慕承哲,我不介意让你和你哥哥,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威胁冰冷而致命。
慕承哲从洗手间走了回来,看到妻子情绪激动地对着孟絮絮,皱了皱眉。
“语妍,怎么了?”
姜语妍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的模样,抽泣着说。
“没什么,就是和孟小姐聊了聊孕期反应,有点激动了。”
慕承哲狐疑地看了看她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孟絮絮点了点头,便扶着妻子走向产科诊室。
孟絮絮独自坐在那里,胃痛依旧,心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寒冰。她终于明白姜语妍为何如此神经质,如此偏执。她用自己的痛苦,去威胁另一个同样痛苦的人,试图在崩塌的世界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时间像一把钝刀,在梁少淮的灵魂上刻下深痕。他不再是街头混混,他的名字在东南亚地下世界,如同一个禁忌的符号。
他掌管了整个东南亚最大的港口——金港。这里是连接东西方的咽喉要道,也是无数见不得光的货物进出的门户。从军火到毒品,从走私货品到人口贩卖,只要能带来巨额利润的“生意”,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悄然进行。
表面上看,这是一场完美的合作。夏婼利用慕家养女的身份和在商界积累的势力,为梁少淮扫清障碍。她的手段凌厉而精准。而梁少淮,则负责执行,用他那套野路子出身却异常狠辣的手段,将一切潜在的威胁碾成粉末。
“双赢。”
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只有梁少淮知道,自己早已深陷泥潭。
五年前,他还天真地以为,掌控了东港码头,就能一锅端掉整个“糖丸”网络。那时的他,还相信着黑白分明的世界。可随着他一步步深入,接触到的层级越来越高,他才惊觉,自己不过是踏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盘根错节的权力迷宫。
幕后,有来自京城的神秘资本,有盘踞地方多年的世家门阀,有手握重兵的军方背景,甚至还有国际犯罪集团的影子。他们彼此勾结,又相互制衡,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牢牢困住。而他和夏婼,不过是这张网上,两只自以为是的蝼蚁。
越往深处走,黑暗就越浓稠。它侵蚀着他的良知,扭曲着他的判断。曾经,他会因为伤害无辜者而感到愧疚;现在,他只会冷静地计算着,牺牲多少人,才能换来更大的利益。他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少年时的清澈,变得幽深如古井,倒映不出任何波澜。
在这片由罪恶浇灌出的繁华废墟之上,有人终于吃尽了人间的苦,内心也被金钱改造得面目全非。
陈桂芳,他们的继母,终于迎来了她梦寐以求的“扬眉吐气”。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真丝旗袍,脖子上戴着硕大的翡翠项链,手腕上是同款的手镯,叮当作响。她精心打扮过,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努力掩盖着岁月的痕迹,但眼底那份得意和满足,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坐在梁少淮顶层办公室宽大沙发上,目光在夏婼身上来回打量。夏婼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西装,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对这种审视视若无睹。陈桂芳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亲热。
“小夏啊,你看看你,多能干!跟着我们少淮,真是辛苦你了。”
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向梁少淮。
“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两个,也算是患难与共了。这么些年,没有你,少淮哪有今天?”
夏婼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陈姨,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什么分内不分内的!”
陈桂芳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看着你们,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少淮三十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吧?”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结婚的事,该提上日程了。你们成了家,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