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试图将所有鲜活的气味,血液的腥甜、恐惧的冷汗、绝望的叹息都漂白、抹去。
梁少淮躺在病床上,
子弹擦过他脊背时,撕裂了肌肉,也带走了他大半的力气。他没有死,但那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虚弱感,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啃噬着他的骨头。
他的视线,越过雪白的被单,落在不远处另一张空荡荡的病床上。
那里,本该躺着孟絮絮。
可她不在。
枪击事件后,她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她没有外伤,但大脑受到了剧烈冲击,陷入了深度昏迷。什么时候能醒,是个未知数。
梁少淮闭上眼,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了她倒在他怀里时,那冰冷的、失去重量的身体。
想起了霍顿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小芋头”。
也想起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沉默的女人。
陈桂芳。
他的继母。
她死了。
死于一颗本该射向孟絮絮的子弹。
梁少淮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死死地咬住牙关,试图将那个可怕的念头,重新压回心底。
可他做不到。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夏婼走了进来。
她身着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憔悴,眼底带着浓浓的哀伤。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脚步轻缓地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少淮,”她柔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我给你炖了点汤。医生说,你需要好好补一补。”
梁少淮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夏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她盛了一碗,用勺子轻轻地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来,喝一点。”
梁少淮偏过头,躲开了。
夏婼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将碗放回床头柜,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陈阿姨她”
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办这场婚礼,如果不是我请了絮絮来做伴娘,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孟絮絮。
梁少淮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不关你的事。”他有气无力,因疼痛显得垂头丧气。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夏婼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声音里带着哭腔,“警察已经来问过话了。他们说,那颗子弹,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絮絮去的。少淮,你告诉我,她到底惹上了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在我们的婚礼上,置她于死地?”
她抬起头,用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无辜、脆弱,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求。
可梁少淮,却从那片泪光中,看到了一丝冰冷的、一闪而过的精明。
他在早已学会了如何分辨谎言和伪装。
夏婼的演技,堪称完美。但她那双眼睛,却在不经意间,出卖了她。
“我不知道。”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掩藏在那副冷漠的面具之下。
夏婼似乎有些失望。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轻声说道:
“对了,医生说,絮絮的情况,不太好。她虽然没有受伤,但好像,一直不愿意醒过来。”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少淮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听护士说,她在昏迷中,一直在说胡话。好像,一直在喊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梁少淮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剧痛传来,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夏婼,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婼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向后缩了缩,怯怯地说道:
“我我也只是听说。少淮,你别激动,医生说你不能”
梁少淮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轰然炸响。
当时父亲带回的那个小孩子,父亲的突然暴毙,宁家千金的失踪,父亲的真实身份。
是她。
果然是她。
那个在他心底盘旋的、可怕的念头,在这一刻,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变成了一条狰狞的残酷的现实真相吗?
他看着夏婼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他的身体缓缓地重新倒回了病床上。
眼神中的光,更像是复仇的火焰,无尽冰冷杂着恨与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