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料处理竖井并非垂直,而是带着令人眩晕的螺旋角度,内壁湿滑、黏腻,附着着难以名状的有机物和化学残留。刺鼻的酸腐气味混合着能量衰变产生的臭氧味,几乎令人窒息。零抱着狩(默),在黑暗中急速下坠,只能勉强调整姿势,避免直接撞击在那些凸起的管道或残骸上。夜魅(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蝙蝠,在前方若隐若现,偶尔用短刃在井壁上划出火花,短暂地照亮前路。
下坠仿佛没有尽头。时间、空间感在这粘稠的黑暗中彻底混乱。零只能感觉到狩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以及自己体内能量细丝因剧烈活动和外界环境刺激而产生的、越来越强烈的收缩痛楚。那秩序场外壳在对抗下坠冲击和恶劣环境时,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不是“方舟”那种洁净的冷光,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暗绿色和铁锈红色的光芒,仿佛来自地底炼狱的余烬。
“准备冲击!” 夜魅的声音通过某种短距精神链接传来,尖锐而紧绷。
零来不及细想,只能收紧手臂,将狩护在胸前,蜷缩身体。
“噗通!”
他们坠入了一片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中。不是水,更像是混合了机油、生物降解液、化学废料和不明有机质的污泥潭。冲击力被缓冲,但污秽的液体瞬间灌入口鼻,带来灼烧感和强烈的窒息。
零奋力挣扎着浮起,吐出污物,剧烈咳嗽。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洞穴般的空间。头顶是高不可攀、没入黑暗的竖井口,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缓慢流动或静止的“废料海”。各种金属残骸、扭曲的有机物、报废的机器部件如同岛屿般散布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有毒的蒸汽和诡异的微光。这里就是“方舟-7”的“消化系统”末端,所有无用或危险物质的最终倾泻地。
夜魅已经爬上了一块巨大的、锈蚀的船壳残骸,她浑身沾满污秽,面具下的眼睛依旧锐利,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零拖着昏迷的狩,艰难地游向残骸。污秽的液体似乎具有轻微的腐蚀性,接触皮肤的灼痛感持续不断。
“这里……能暂时避开扫描。” 夜魅伸手将他们拉上来,声音因喘息而断断续续,“‘废料深渊’的能量信号极度混乱,会干扰大部分追踪……但……” 她指了指周围那些在浑浊微光下缓慢蠕动的阴影,以及远处黑暗中偶尔亮起的、非自然的生物荧光,“……这里有它自己的‘生态’。”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船壳”突然震动了一下!侧方的污水中,猛地探出一条粗大、覆盖着粘液和金属碎片的、形似触手又似藤蔓的东西,狠狠抽打过来!
夜魅反应极快,短刃虚影一闪,将其斩断。断口处喷出腥臭的紫色汁液,落在金属上滋滋作响。但更多的“触手”从周围污水中探出,仿佛被惊动的巢穴。
“不能久留!” 夜魅低吼,“跟着我!我知道一条……或许能出去的‘路’!”
她跃向另一块漂浮的残骸,动作迅捷。零背起狩,紧跟其后。他们在由垃圾和废料构成的“浮岛”间跳跃,躲避着污水中不断冒出的、形态各异的攻击性生物——有些像是变异的水蛭和藤壶的混合体,有些则完全是由废金属和有机物强行粘合而成的、充满恶意的构造体。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被“方舟”抛弃后的怨毒和扭曲。
逃亡,从洁净的囚笼,坠入了污秽的深渊。
夜魅似乎对这片区域并非完全陌生。她带领零,迂回曲折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避开那些能量反应最狂暴、或“生物”活动最密集的区域。在一次短暂的喘息中,她简短地解释:“以前……执行一些‘不适合记录’的任务时……来过边缘。”
零没有追问。他注意到,夜魅的感知在这里似乎更加敏锐,她甚至能提前“嗅”到某些隐藏在水下的能量陷阱或是沉睡的巨型掠食者。
在一次绕过一片散发着浓烈辐射荧光的“水域”时,他们遇到了深渊中真正的“居民”。
那是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存在。他(或它)半身浸泡在污水中,下半身似乎与一具生锈的大型反应堆外壳融合在了一起,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布满了肿胀的囊肿和金属植入物的疤痕。他的眼睛一只浑浊,另一只则被一个不断闪烁乱码的机械义眼取代。他手里握着一把由管道和锯齿拼接成的粗糙武器,警惕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新来的……垃圾?”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语言却依然是旧时代的某种方言。
夜魅示意零停下,她自己上前一步,没有举起武器,而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将短刃虚影横在胸前,刃尖向下。
那“居民”的机械义眼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识别。片刻后,他略微放松了姿势,但依旧充满戒备。“‘清理工’……的标记?你怎么会带两个‘新鲜货’下来?”
“逃出来的。” 夜魅言简意赅,“需要去‘旧码头’。”
“旧码头?” 那“居民”发出一阵类似漏气般的笑声,“那条路……早就被‘吞噬者’和‘净化光流’堵死了!你们这是找死!”
“有别的路吗?” 零忍不住问道。
“居民”的义眼转向零,尤其是在他背上的狩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手腕上曾经镶嵌晶体的位置(虽然晶体已碎,但皮肤仍有异样)。“你们……身上有‘上面’不喜欢的味道。” 他嘀咕着,“往那边,” 他用武器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是更加浓稠、几乎凝固的黑色油污区,“穿过‘沥青湖’,运气好能碰到‘拾荒者老乔’,他知道一些……古老的维护通道,可能还能用。但小心,‘沥青湖’下面……不太平。”
说完,他不再理会他们,缓缓沉入污水中,只留下一串气泡。
按照指示,他们来到了“沥青湖”边缘。这里的气味更加令人作呕,粘稠的黑色物质如同有生命的沼泽,缓缓翻滚着,表面偶尔破裂,冒出有毒的气泡。
没有其他路。他们必须穿越。
夜魅打头,她试探着踩上去,黑色的“沥青”没过了她的小腿,似乎具有极强的吸附力。她回头看了零一眼,点了点头。
零背着狩,踏入了这粘稠的黑暗。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如同在胶水中跋涉。冰冷、滑腻、带有腐蚀性的物质透过破损的衣服灼烧着皮肤。更可怕的是,湖面下似乎有东西在游动,不时碰到他们的腿,带来一阵心悸。
走到湖心时,危机降临。
数条粗大、滑腻、覆盖着甲壳和吸盘的黑色触手,猛地从沥青下伸出,卷向零背上的狩!这些触手的目标非常明确——狩身上残留的、与“彼端”知识连接的气息,在这里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零猝不及防,几乎被拽倒。夜魅反应神速,短刃斩断了两条触手,但更多的触手蜂拥而至!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并且分泌的粘液似乎有麻痹效果。
零放下狩,抽出腰间一把在“灯塔”时期就一直携带的、材质特殊的战术匕首,奋力劈砍。匕首对那厚重的甲壳效果有限。他试图调动体内力量,但能量细丝因环境刺激而剧烈收缩,秩序场也变得不稳定。
眼看就要被拖入沥青深处,零眼中厉色一闪。他放弃了维持秩序场外壳,转而主动释放了那一直被压制的“混乱”火苗!不是攻击触手,而是将其化为一股尖锐的、充满疯狂与亵渎意味的精神冲击,顺着触手与本体连接的感觉,狠狠刺向沥青湖深处那个未知的存在!
“嘶——!!!”
沥青湖剧烈翻滚,所有触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湖底传来一声沉闷、痛苦、充满无尽怨毒的嘶吼,震得整个湖面都在颤抖。
夜魅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拉起零和狩,用尽最后力气,连拖带拽地冲过了剩下的湖面,扑倒在对面相对坚实的、由破碎混凝土块堆积的“岸”上。
三人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浑身沾满恶臭的沥青。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强行释放“混乱”的反噬开始显现。
但还没等他们缓过气,前方的阴影里,传来了齿轮转动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一个坐在由生锈轮椅和机械臂改造而成的“坐骑”上、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破烂工具和小玩意的干瘦老头,从一堆废铁后面转了出来。他戴着一副用不同镜片拼凑的护目镜,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嘿,新鲜面孔,还带着‘硬货’?”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狩,又看了看零手腕的异样,“能吓退‘沥青蛞蝓’……有点意思。你们就是‘湖对岸的疤脸’说的,想去‘旧码头’的家伙?”
拾荒者老乔。他们找到了。
但在这绝望的废料深渊中,找到的,究竟是出路,还是另一个更狡诈的捕食者?微光在污秽中挣扎,前路依旧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