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浮雕的指引并非指向一个物理坐标,而是一种“氛围”的牵引,一种在特定时间(月华最盛时)与特定心境(接受邀请的意愿)下,对现实薄弱节点的“共鸣”。
明夜,零在绝对隔离的静室中,对着窗外倾泻如水的皎洁月光,放松心神,主动触碰灵魂中那道巴斯特留下的、幽暗静谧的印记。刹那间,周遭的一切——墙壁、仪器、甚至月光本身——都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画,色彩晕染,边界模糊。
没有撕裂空间的暴烈,只有一种轻柔的、仿佛被夜色本身包裹的“滑入”感。
当零的感知重新清晰时,他已不在静室。
他站在一条蜿蜒的、悬浮于无边幽暗虚空中的回廊之上。回廊由某种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月白荧光的石材构筑,栏杆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藤蔓与猫科动物图案。回廊两侧,是无垠的、涌动着星云与暗影的宇宙深景,但与哈斯塔那苍白几何与冷漠眼眸构成的虚空不同,这里的星空显得更加“自然”,也更加……寂静。连星光流淌都仿佛被消去了声音,唯有绝对的“静谧”笼罩一切。
空气清新微凉,带着夜露与不知名幽兰的淡香。回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悬浮的、造型如同蜷缩猫咪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翡翠色光晕。
这里就是“静谧回廊”,巴斯特的领域之一。
零沿着回廊向前走去,脚步声被奇异地吸收,只有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体内的碎片在此地异常“安静”,并非被压制,而是一种仿佛落入粘稠树脂中的凝滞感,连“否定”的冲动都变得迟缓。灵魂中那些属于其他古神的“概念残影”,也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模糊不清。
回廊尽头,是一个延伸出去的半圆形露台。露台中央,一张小巧的黑曜石圆桌旁,巴斯特的化身正慵懒地斜靠在一张铺着柔软织物的高背椅上。
祂的形态与在信标战场时所见略有不同。衣着更为休闲,一袭墨绿色缀有暗金纹路的长袍,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手中依然把玩着那柄华美的长烟斗,但这次,烟斗末端正袅袅升起一缕淡紫色的、散发宁静香气的轻烟。那双翡翠眼眸在回廊灯笼的光晕下,显得深邃而平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零走近。
“很准时,小火花。” 声音直接在零的意识中响起,比之前在战场上听到的更加柔和,带着一丝午后阳光般的暖意,但深处那份非人的疏离感依然存在。“坐吧。这里没有观众,没有剧本,只有一点……私人的闲暇时光。”
零依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出乎意料地舒适。桌上摆放着两盏精致的白玉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冒着热气的液体,散发着醇厚的茶香和一丝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甜意。
“月光凝露煮的‘静心茶’,对你的……小状况,或许有点帮助。” 巴斯特微微抬手示意,自己先端起一杯,优雅地轻啜一口。
零没有碰茶杯。在一位古神面前,任何看似无害的东西都可能隐藏着意想不到的规则或代价。
巴斯特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翡翠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谨慎是美德,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过在这里,我的‘静谧’能暂时隔绝大部分讨厌的‘视线’……当然,除了我自己的。” 祂轻轻笑了笑,“这茶,只是茶。我若想对你做什么,无需借助外物。”
话语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端起了茶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灵魂中因碎片侵蚀和多重关注带来的隐痛与焦躁,竟然真的被抚平了一丝,思维也变得清晰宁静了许多。这茶,确实有效。
“感谢您的……款待,巴斯特阁下。”零放下茶杯,谨慎地选择措辞,“不知您召我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 巴斯特歪了歪头,动作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灵动与优雅,“谈不上。只是觉得,一个被推到舞台中央、身上挂满各种‘标签’和‘引线’的小家伙,或许需要一点……不那么吵闹的空间,喘口气。顺便,我也想近距离看看,哈斯塔那么热衷记录的‘变量’,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祂的目光在零身上流转,仿佛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又像是在评估某种稀有实验品的性状。“嗯……灵魂的裂痕很深,‘否定’的根须扎得比看上去更牢。哈斯塔给的‘剧本提示’你收到了?还有那份‘匿名’礼物?”
零心头一紧。巴斯特果然知道!而且语气如此随意,仿佛在谈论天气。
“是。”零坦然承认,“我正在尝试依此寻找出路。”
“出路?” 巴斯特轻笑一声,烟斗的紫烟袅袅变幻,“在那位‘剧场主宰’的剧本里,所谓的‘出路’,往往只是通往更精彩剧情的‘转折点’。祂给你坐标,给你样本,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想看看,你在绝境中拿到这些‘工具’后,是会笨拙地弄伤自己,还是会……上演一出出人意料的逆转戏码。”
“那么阁下您呢?”零抬起头,直视那双翡翠眼眸,“您赠予的这片刻‘静谧’,又是为了观察什么?”
“哦?” 巴斯特眼中兴味更浓,“很直接的问题。我喜欢。” 祂放下烟斗,双手交叉抵着下巴,“我观察‘优雅’,观察‘秘密’,观察‘生命在压力下绽放的有趣形态’。你的挣扎,本身并不优雅,甚至有些狼狈。但你灵魂深处,除了那令人不快的‘否定’和诸多‘标签’,我还看到了一点别的……一点非常微弱,但异常坚韧的、属于‘人类’本身的闪光。那点光,在哈斯塔的苍白剧场里,在奈亚的混乱集市中,甚至在你自己体内的‘虚无’侵蚀下,都还没有彻底熄灭。这很有趣。”
祂顿了顿,声音略微低沉:“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些透过你,或因为你,而变得更加活跃的‘视线’。哈斯塔的观察变得频繁,奈亚的触手已经留下印记,纱瓦尔约斯的黑暗更加不悦……甚至一些更古老、更隐秘的存在,其‘目光’的余波,我也隐约感觉到了。你,小火花,正在成为一个……‘焦点’。不仅仅是戏剧的焦点,更是某种潜在的、更高层面‘扰动’的汇聚点。”
零感到一阵寒意。巴斯特的话,印证了他最深的担忧。
“这对我,对‘守望者’,意味着什么?”他问。
“意味着风暴眼正在形成。” 巴斯特的语气恢复平淡,“在风暴眼中,有时反而会有一刹那的平静。比如现在,在这里。但离开这里,风浪只会更急。哈斯塔希望你按照‘剧本’行动,以产生更多可观察的‘数据’。奈亚期待你引发更多的‘混乱’与‘意外’。纱瓦尔约斯可能将你视为需要清除的‘不稳定因素’。而我……”
祂再次端起茶杯,翡翠眼眸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零:“我只是个观众,偏好优雅与隐秘的观众。我不喜欢过于粗俗的闹剧(比如奈亚引来的那些暗影虫子),也不喜欢剧本被写得过于死板(哈斯塔偶尔会犯这种毛病)。至于你本身的命运……那不是我关心的范畴。除非,你的存在或消亡,影响到了我所欣赏的‘戏剧平衡’,或者,触及了某些我更在意的……‘秘密’。”
这几乎是一种明示:巴斯特目前保持中立,甚至略带一丝“欣赏”零的韧性。但这份“欣赏”是脆弱的,取决于零是否继续“有趣”,是否不破坏祂眼中的“优雅”,以及是否不触及祂真正的“秘密”。
“您提到……更古老、更隐秘的存在?”零抓住这个关键信息。
巴斯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慵懒的姿态也似乎微微调整。“有些存在,沉睡得比文明更久,遗忘得比时间更彻底。它们的‘梦呓’或‘苏醒’的征兆,有时会通过一些特殊的‘媒介’或‘扰动’显现。你身上的‘否定’之力,其源头就很不简单。它与多位现存古神的‘概念’发生冲突时产生的‘涟漪’……可能唤醒了一些不该被唤醒的‘回响’。这只是我的猜测,一个观众基于经验的……直觉。”
这无疑是警告。零体内的碎片,可能牵扯到比已知古神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
“我该如何避免?”零追问。
“避免?” 巴斯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当一颗石子被投入深潭,它无法避免涟漪的产生。你能做的,或许是控制石子入水的角度和力度,让涟漪以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扩散。比如,在寻找你那些‘楔子’材料时,尽量低调,减少不必要的冲突和能量爆发。又比如,学会更好地隐藏自己灵魂中的那些‘标签’和‘焦点’特性。”
祂轻轻一弹指,一点翡翠色的微光飞向零,融入他的眉心。零感到灵魂表层仿佛多了一层极淡的、静谧的“薄膜”,能微弱地混淆和淡化自身散发的某些特殊气息,尤其是对“观察”类感知的屏蔽略有增强。
“一点小小的‘隐匿祝福’,时效有限,聊胜于无。算是……对你没有在第一眼就崩溃,还能陪我聊这么久的奖励。” 巴斯特站起身,长袍曳地,身影在回廊的星光下显得愈发神秘,“茶会时间到了。回去吧,小火花。记住,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在它来临之前,努力让你的‘火焰’燃烧得更久一些,也更……‘有趣’一些。”
话音落下,周围的静谧开始褪色,回廊、露台、星空都如同倒放的镜头般远离、模糊。
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再睁眼时,已回到了隔离静室。窗外月光依旧,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但灵魂中那一丝新增的静谧“薄膜”,口中残留的“静心茶”余香,以及脑海中清晰的对话记忆,都证明那不是幻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巴斯特的“茶会”,没有给予实质的帮助,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对自身处境的确认,对其他古神意图的侧面印证,以及对更古老威胁的隐晦警告。那份“隐匿祝福”虽然微弱,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命。
然而,压力也更大了。他不仅仅是棋子、变量、演员,更可能是一个正在形成的“风暴眼”,一个可能唤醒更恐怖存在的“媒介”。
生存不再只是对抗体内的“否定”和寻找“平衡之楔”。
更是在诸多古老存在的目光与意志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既要利用祂们提供的“线索”求生,又要避免成为祂们博弈的牺牲品,更要警惕不要引火烧身,惊动沉睡的末日。
微光,照耀着前路,愈发幽暗,也愈发凶险。
零握紧了拳头。茶会的“静谧”已然消散,现实的喧嚣与危机,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