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的这一句话,落曌看着对面人的眼神中又多了一样情绪--疑惑。
“未有。”这很奇怪。侓欲清向来习惯在陌生环境中保持观默者的状态,但是刚才的一眼,如同一滴水滴进亘古不变的潭水中,在她的胸腔里缓缓漾开,她下意识便回答了。
“您想离开清妄?”槐安的眼神很是复杂,哀求、心喜、难过混在一起组成了挣扎,随着最后语落的轻叹,又变成了释然。
师父回来了,她不想放开手,不想再浑浑噩噩的度过又一个一千年。可是,师父不愿留的话,她不仅不会阻止,甚至还会帮忙拦下其他人。
若是你能高兴的话,忘记一切又算的上什么?
忘记我又算的上什么?
话语清晰、得体,甚至带着一丝为你着想的克制,侓欲清对上那双眸子,那双眼睛里没有质疑,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挽留。
每一次轻颤的睫毛,都像在无声的重复一句更真切的恳求。
带我一起。
她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那眼波底层极力压抑的、孩子气般的依恋,一种生怕被再次抛下的慌乱,它们被一种更沉稳的情绪包裹,渴望又克制的温柔。
语言在此刻成了最拙劣的伪装。
真正的答案,在侓欲清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已经有了结果。
“我不会离开。”温柔又纵容,侓欲清轻轻拽了一下落曌的衣服,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落曌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了一声,终究让开了身位。
这个决定并非来自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来自一种本能般的退让。是心底的堤防,被一缕看似微弱的水流,温柔又彻底的冲垮。
这是她心甘情愿的“投降”。
向映星看一眼侓欲清与槐安,目光又移向另一边虽然满脸不耐但还是听着江稚鱼絮絮叨叨的落曌,‘得!是我不配!’
“咳!既然如此,那师妹们就麻烦两位师侄了,有什么状况记得告诉我…沈江溋别躲了,跟我回去!”向映星无奈,虽说两个师妹没记起她确实有点扎心,但能自愿留下便好,不然强迫人留下弄个不好的印象,恢复记忆后都尴尬。
“啊?”沈江溋并不想那么快回去,她脑子有点乱,为何昭瑜师姐叫她四姐师父?不应该让侓欲清叫她师父吗?
向映星直接拽着沈江溋的耳朵往外走,她自认自己婉婉有仪、般般入画、咏絮才高,怎么把沈江溋带成这个样子?!!
可真是失职!
……
侓欲清跟着人一路到了青竹峰的主屋内,内室很干净,只是有些冷清,少了些人烟气息。
“这是之前擅自拿来用的阵盘,抱歉,多有失礼。”侓欲清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淡淡,真就在讲述一件事实。
“本就是给你的…拿着便是,可会用灵气?”槐安听着感觉有些不自在,挥手将窗打开,深吸了几口气还觉得有些发闷,她果然还是心性卑劣…
侓欲清摇头,随后怀中就多了本册子,而递给她册子的人已经出了主屋。
这是让她自己练吗?
意念集中,没有预想的那么困难,一切水到渠成般,灵气温和的进入了她的身体,丹田娴熟的开始吐纳灵气,开丹田、引经脉一气呵成,气旋入海,漩涡自成,凝气化液。
再睁眼,槐安已经回到主屋内站在她面前,怔怔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了。
“一柱香不到便筑基了…难怪…”槐安一边说着递过去一卷冰绡帛书。
帛书轻轻被打开,端正的字映入她的眼帘。
师道大矣哉!
从师而求傅道授业,精诚之本。
今有槐安愿拜师于侓欲清师父门下爲徒。
自此本人尊师重教勤勉求学,谨遵师训!
传承弘扬深究符箓阵法。
情出本心,絶无反悔。
谨立此字以昭笃诚。
弟子 槐安 拜上
新未记三千六百四十一年
那契约平铺在檀木桌上,墨迹犹新,散发出清苦的草木气息。侓欲清垂下眼睑,看着契约末尾那片等待着她签下的空白,她忽的极轻的笑了一下,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笔。
“你可看清了?”槐安伸手握住侓欲清的手腕,她怕对方看不穿这层薄纱,与她这样卑劣的人一同堕入地狱,又怕对方看穿,将她的那层伪装剥落。
于是,在侓欲清抬眸看向她的那个瞬间,她的心完成了一场痛苦的挣扎。刻意维持的平静,在接触到对方那温润的眸子时,只剩想要逃窜的慌乱。
这场审判的结局,哪一方她都不愿的。
“如果这样你能安心一些,我愿意。”笔尖划过纸面,她的名字,在契约上清晰的浮现,墨色淋漓,如同一个无声的印记,盖棺定论。
金光大盛,化作两道无形的细链,悄然无息的缠上了两人的神魂,又隐没不见。
槐安颤抖着手接过帛书,她原以为会看到对方的不愿以及质问或是不解,可是都没有…
“为何?”为什么知道这是个骗局还要签下?为何已经不记得她了还愿意签下?
为什么?
思考还未跟上的时候,身体已经动了,侓欲清手已然将人带入怀中,手下意识的、无碍娴熟的开始轻拍槐安的后背。
“不知道,但为师知道,无论你想要什么,为师愿意…为师都给…”她说完自己也愣住了,眼神看向自己的手,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东西,如此自然的动作,如此顺嘴的话语,仿佛重复过千百遍。
侓欲清甚至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如此自称,明明怀中的修为比她高的多,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弟子,又感受到自己心跳。
记忆依旧空白,但掌心还记得对方骨骼的轮廓。她们之间隔着一堵失忆的墙,可她的指尖、她的血液、甚至每一次的心跳,都在悄悄说我爱你。
拜师贴下被隐去的文字,缓缓浮现于纸面上,这隐藏的手法过于粗糙,只要用灵力一感知便能感知到。
婚书
天地爲鉴 日月同誓
从此山高不阻其志
洞深不断其行
流年不毁其意
风霜不掩其情
纵然前路浩荡
亦将执手前行
今生今世 不离不弃
永生永世 相许相从
妻 槐安
妻 侓欲清
新未记四千六百五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