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内的枪声渐渐稀疏,却未完全停歇。日军占领了大部分城区,但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守军残部退守城西最后几处坚固据点,利用复杂巷陌继续抵抗,迫使日军无法完全掌控全城,更无力立刻向西追击。
张汉卿的行辕已转移至城西一座坚固的教堂地下室。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疲惫却不再涣散的面容。于凤至坐在他对面,摊开一幅残破的辽西地图。
“汉卿,锦州城破,但我军主力尚存,日军锐气已挫。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在义县、锦西至热河边境一线构筑纵深防线,利用辽西山地地利,阻敌西进。”于凤至的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山脉,“同时,派精干力量北出热河,联络黑龙江马占山等部,确保我们与北满的通道不至完全断绝。”
张汉卿凝视地图,目光逐渐聚焦:“就依你言。让孙铭九部立刻抢占义县白梨山制高点,构建核心阵地。收拢的锦州撤出部队,沿小凌河布防。另派一得力之人,速往承德,整饬热河驻军,安抚蒙旗。”
“承德的人选,我以为可派参议周濂去。他熟悉热河情况,与汤玉麟部将亦有交情。”于凤至建议道。她深知热河方向至关重要,既是退路,也是未来联络关内和北满的桥梁。
“好!就让周参议去!”张汉卿当即同意,随即叹了口气,“只是物资匮乏,将士疲惫,这防线……”
“事在人为。”于凤至语气坚定,“我军新败,日军骄狂,正可利用其急于求成之心,在预设阵地予其重击,方能稳住阵脚。塞克特顾问的防御理论,正好应用。此外,我们需立刻着手三件事。”
“哪三件?”
“其一,精兵简政。趁此机会,汰弱留强,将各路撤下的部队重新整编,以在锦州表现出色的军官为骨干,组建数个精锐‘挺进支队’,作为机动反击力量。其二,发展根基。辽西虽贫瘠,但亦有粮产矿藏。我们需在控制区内恢复秩序,组织生产,尤其要建立小型兵工修械所,保障最基本弹药补给。其三,广纳人才。东北流亡学生、技术人员甚多,需设法招揽,讲习所虽失,精神可续,可在后方设立训练班,培养军政干部。”
于凤至的思路清晰务实,直指长期抵抗的核心问题。张汉卿越听越是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凤至,你总是能于危难中见方略。这些事,你来主持,我全力支持!”
接下来的日子,辽西前线与后方同时高速运转起来。
在义县前线,孙铭九的部队依据塞克特和于凤至审定的方案,依托山势,构筑起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反坦克壕、机枪堡垒、雷区、伪装网。塞克特亲自督导,将德式防御理念与当地地形紧密结合。士兵们虽然疲惫,但看到工事扎实,指挥有序,士气逐渐回升。
在后方,于凤至展现出惊人的组织才能。她以“东北抗日救国委员会”的名义,迅速在控制区各县建立动员体系。招募流散兵勇,收编小股土匪,组织民众运输粮秣、救护伤员。方宏毅带着寥寥几名技师,在偏僻山村搭起棚户,利用撤出时抢运的部分设备和材料,开始修复枪械,甚至尝试用土法制造手榴弹和地雷。
更重要的是,于凤至注意到了政治工作的重要性。她抽调讲武堂学员和进步青年,组成“政训队”,派往各部队,宣讲抗日救国道理,鼓舞士气,同时也暗中留意军官动态,确保指挥权集中。她亲自起草文告,阐明抗战宗旨,强调“抗战不分党派,守土人人有责”,巧妙地淡化内部矛盾,突出民族大义。
这些举措并非一帆风顺。物资短缺,派系龃龉,溃兵扰民事件时有发生。于凤至往往亲临一线处理,恩威并施,果断处置了几个害群之马,迅速安定了后方。
周濂也不负众望,抵达承德后,利用其影响力,稳住了摇摆不定的热河都统汤玉麟,至少暂时确保了这条生命线的畅通,并派出了向北满联络的小分队。
日军在占领锦州城区后,果然稍作休整,便迫不及待地向西推进,企图一举击溃东北军残部。然而,他们在义县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孙铭九部依据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新组建的“挺进支队”则不断侧击骚扰日军补给线。日军攻势虽猛,却难以突破,战局在义县一带暂时陷入胶着。
捷报传来,辽西军民士气大振。张汉卿对于凤至更是言听计从。然而,于凤至清醒地认识到,这仅仅是开始。日军绝不会甘心,更大规模的进攻还在后头。而且,偏处辽西一隅,资源有限,长期困守绝非良策。
一天深夜,于凤至在临时指挥部召见了秘密返回的谭海。
“北满有消息吗?”她最关心的是黄显声和徐建业他们的安危。
“夫人,有消息了!”谭海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徐建业和方文慧已安全撤至哈尔滨附近,与黄显声先生会合。他们报告,黄先生利用铁路局旧关系,已在北满初步建立了一个情报网,正在搜集日军部署和物资运输情报。另外,马占山将军的队伍仍在黑龙江部分地区活动,但处境艰难,急需支援。”
“太好了!”于凤至心中一喜,这真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北满的火种未灭,且黄显声果然能力出众。
“夫人,还有一事。徐建业在信中隐晦提及,他们在哈尔滨接触到了……一些‘思想进步、坚决抗日’的人士,对方似乎对我们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并表示愿意在某些方面提供帮助。”谭海的声音更低了。
于凤至心领神会。这无疑是地下党方面递出的橄榄枝。历史上,东北抗日联军初期确实与一些爱国义勇军有过合作。这是一个重要的契机。
“回复他们,”于凤至沉吟片刻,果断指示,“感谢友方好意。目前阶段,可先限于情报共享和物资采购渠道的合作,务必谨慎,单线联系。告诉黄显声和徐建业,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生存下去,建立稳固的立足点,搜集情报,而非立即进行武装斗争。”
“明白!”
谭海离去后,于凤至独自站在窗前。窗外月色朦胧,辽西大地一片寂静,但远方的炮火声依稀可辨。她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既要守住辽西这块根据地,又要巧妙利用内外一切可能的力量,更要引导张汉卿和这支军队走向更广阔的未来。
道路漫长且险峻,但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辽西的壁垒,不仅是军事上的防线,更是未来希望的基石。她转身回到桌案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开始起草一份关于在控制区内实行减租减息、发动民众共同抗日的初步方案。社会的根基,需要一步步夯实。曙光虽微,已足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