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告示和张汉卿的强硬表态,像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瞬间在根据地内外炸开了锅。老百姓们最初的恐慌,很快被愤怒取代。几个曾经对减租政策嘀嘀咕咕的小地主,看到王寡妇的遭遇和政府的反应,心里也打起了鼓,生怕被土肥原当枪使,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私下里都老实了不少。
徐建业那边更是铆足了劲。王老蔫这根藤虽然细,但顺着摸,还真让他揪出了点东西。根据王老蔫模糊的描述和特务活动规律的排查,徐建业锁定了一个经常在义县和锦西之间跑单帮的货郎。这人表面上买卖山货,实际上行踪诡秘,几次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和王老蔫交代的接头情况对得上。
“盯死他!”张汉卿下了死命令,“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后面还有谁!”
于凤至则把精力放在了巩固内部和应对可能出现的连锁反应上。她清楚,土肥原一招不成,必定还有后手。她加强了各乡村民兵与区小队的联动演练,完善了情报传递的节点和备用渠道,确保一旦有变,消息能迅速上传下达。
连日的操劳,加上之前空袭和恐吓事件带来的精神压力,让于凤至本就单薄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天下午,她在和几个地方干部商讨春粮征收细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让她差点喘不上气,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夫人!”谭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于凤至摆摆手,想说没事,却咳得说不出话。
正在隔壁与塞克特研究地图的张汉卿听到动静,几步就跨了进来。看到于凤至咳得弯下腰,肩膀剧烈抖动的样子,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回事?!”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急切,直接拨开围着的干部,走到于凤至身边。
于凤至想推开他示意自己没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在她后背几个穴位上用力按揉起来。他的手法说不上多专业,甚至有点笨拙,但那股专注和急切,却让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都愣着干什么?去倒杯热水来!”张汉卿头也不抬地吼道,目光紧紧锁在于凤至脸上。
一杯温水很快递过来。张汉卿接过,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于凤至嘴边:“慢点喝。”
于凤止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几口水,又在他的按揉下,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只是胸口还闷闷地疼,浑身脱力。
张汉卿看着她虚脱的样子,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二话不说,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再次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于凤至惊呼一声,这次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灼热体温。她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军装扣子,鼻尖全是属于他的、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气息。
“会议暂停!都散了!”张汉卿丢下一句话,抱着于凤至,无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干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没有送她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径直走向指挥部后面他平时休息的厢房。这里更近,也……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把于凤至轻轻放在自己那张简单的行军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于凤至挣扎着想坐起来。
“闭嘴,躺好!”张汉卿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凶巴巴的,眼神里却满是担忧,“看看你的脸色,跟鬼一样!再这么熬下去,鬼子没打过来,你自己先垮了!”
他转身倒了杯热水,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铁盒,从里面抠出一点暗褐色的膏体,兑进水里。“老林给的润肺膏,喝了。”
那膏体融化后,水的味道变得古怪,又苦又涩还带着点腥气。于凤至看着那杯颜色可疑的水,微微蹙眉。
“看什么看,喝!”张汉卿把杯子往她面前又递了递,一副“你不喝我就灌下去”的架势。
于凤至知道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杯子,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张汉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板起脸:“躺着,不许起来!我去让人给你熬点粥。”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动作有些粗手粗脚,却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于凤至躺在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床上,听着他在外面压低声音吩咐卫兵去熬粥,又打电话让军医老林过来一趟,心里那股因为生病和疲惫带来的脆弱感,竟慢慢被一种踏实的安全感所取代。她闭上眼睛,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是徐建业。
“夫人,少帅,”徐建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那个货郎,有动静了!他今晚要去城外土地庙和人碰头!”
于凤至立刻坐起身,虽然头还有些昏沉,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确定吗?”
“确定!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看他买了香烛纸钱,往城外去了。”
张汉卿也闻讯走了进来,听到消息,眼中寒光一闪:“好!老子亲自去会会他们!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老子地盘上兴风作浪!”
“不行!”于凤至立刻反对,“你目标太大,不能轻易涉险。让徐建业带可靠的人去,布好口袋,务必一网打尽,至少要活口!”
张汉卿还想说什么,于凤至已经掀开被子下床,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语气斩钉截铁:“你是主帅,不能有任何闪失。抓特务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张汉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她说得对,但心里那股想亲手揪出土肥原爪子的冲动,还是让他有些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对徐建业挥挥手:“按夫人说的办!多带人手,小心点,别放跑一个!”
“是!”徐建业领命,快步离去。
夜色渐浓,义县城外那片荒废的土地庙,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一场针对土肥原特务网络的收网行动,悄然展开。而指挥部里,于凤至和张汉卿并肩站在地图前,等待着前方的消息,他们的影子在灯光下紧紧靠在一起,仿佛共同抵御着窗外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