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华率领的突击队,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热刀,在敌占区腹地撕开了一道灼热的伤口。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精准的情报,昼伏夜出,避开大道,专走山间小径和封冻的河面。目标并非最大的城镇,而是徐建业情报中标注的、位于相对偏僻位置,但囤积了大量过冬物资的中转仓库和伪军驻守的粮站。
第一个目标,是位于两山夹峙山谷中的“柳条沟仓库”。这里驻守着伪军一个连,以及少量日军督战人员。赵振华没有强攻,而是在凌晨时分,派精干小组摸掉了外围哨兵,主力迅速潜入,以迅猛的火力和精准的投弹,在伪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就控制了仓库区。抵抗微乎其微,大部分伪军还在睡梦中就成了俘虏。
打开仓库,里面堆积如山的棉大衣、棉鞋、粮食和罐头,让突击队员们眼睛都红了。他们迅速组织搬运,每人能背多少背多少,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山谷,也宣告了这次突袭的成功。
得手后,赵振华毫不恋战,立刻带队撤离,按照预定路线,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等到附近据点的日军援兵赶到时,只剩下还在燃烧的废墟和一群失魂落魄的伪军。
初战告捷的消息通过秘密电台传回指挥部,让笼罩在愁云中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张汉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立刻下令,将缴获的物资,特别是棉衣,以最快速度分发到前线还在挨冻的士兵手中。
然而,关东军司令部的反应比预想中更快、更狠。柳条沟的袭击,被视作对其“冬季肃正”计划的公然挑衅和精准打击。坐镇指挥此次扫荡的日军旅团长吉田正一,是个以冷酷和狡诈着称的少壮派军官。他并没有因为一个仓库被袭而乱了阵脚,反而从中嗅到了辽西方面物资极度匮乏的确认信号。
他立刻调整部署,不再拘泥于原先步步为营的“梳篦”战术,而是采取了更富攻击性的“猎杀”策略。他派出数支由精锐士兵和汉奸向导组成的、装备了雪橇和滑雪板的小股“特攻队”,像猎犬一样,沿着雪地上的踪迹,死死咬住赵振华突击队撤退的方向。同时,命令外围封锁线的部队加强戒备,严防其他小股部队再次渗透,并加快了主力合围的速度。
赵振华立刻感受到了压力。身后的“尾巴”甩不掉,雪地上的足迹也无法完全掩盖。在一次短暂的休息中,他们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日军雪橇犬的吠叫声。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摆脱追踪,一旦被敌人缠住,等日军主力合围上来,他们这支孤军就将陷入绝境。
“分兵!”赵振华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将队伍一分为二,自己带领少数人,携带部分缴获的、显眼的物资,故意留下明显的痕迹,向一处地形复杂、易于埋伏的“鬼见愁”峡谷方向迂回,吸引追兵。而副队长则带领主力,携带大部分宝贵的药品和粮食,轻装简从,绕道另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争取返回根据地。
这是一场用自己作为诱饵的死亡舞蹈。
就在赵振华在雪原上与日军特攻队周旋,险象环生之际,根据地内部,另一场无声的战斗也在进行。于凤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协调着后方。组织妇女和老人为前线将士赶制冻疮膏(用有限的猪油和收集到的草药),动员还能行动的轻伤员协助加固防御工事,清点着每一粒粮食,计算着还能支撑多久。
压力巨大,她明显消瘦了,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张汉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自己也忙于军务,无法时刻分担。
这天深夜,于凤至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摊开着物资统计表。张汉卿处理完军务回来,看到这一幕,放轻了脚步。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怜惜。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还带着室外寒气的军大衣,动作极其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他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她散落在颈侧的发丝,那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于凤至似乎被这细微的动作惊扰,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大衣里缩了缩,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来自他身上的、带着风霜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张汉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了她许久。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和沉沉的黑夜,屋内只有油灯摇曳的光芒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离开,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不远处,拿起她尚未核算完的表格,就着昏暗的灯光,默默接替了她的工作。
他看不懂那些过于精细的统计方式,但他能看懂那些代表粮食、药品、布匹的数字后面,所承载的沉重压力。他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核对、计算,仿佛这样做,就能为她分担一些肩头的重量。
这是一种无声的支撑,没有言语,没有拥抱,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厚重。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阵地,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共同的家园,也为彼此,燃烧着所有的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于凤至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张汉卿的大衣,而他就坐在不远处,正对着灯光,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留下的表格。
“汉卿?”她轻声唤道。
张汉卿抬起头,看到她醒了,放下手中的表格,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语气带着责备,却更显关切:“怎么就在这里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覆在额头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于凤至抓住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拉下来,却没有松开,而是紧紧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表格上,“你……”
“我看不太懂你这些弯弯绕绕,”张汉卿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很重要,你在为这个家拼命。我不能替你去算,但至少,能在这里陪着你。”
于凤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翻涌。她看着眼前这个不善言辞、却用行动表达着一切的男人,所有的疲惫和压力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结实的手臂上。
张汉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他没有动,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笨拙地、一下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疲惫的孩子。
窗外,风雪依旧。屋内,两人依偎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安静的剪影。前路依然艰险,赵振华生死未卜,日军的铁壁仍在收紧,但在这短暂的静谧里,他们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了继续前行的、最原始也最坚韧的力量。
赵振华率领的诱饵小队,成功将日军特攻队引入了“鬼见愁”峡谷,利用地形进行了惨烈的伏击,自身也伤亡殆尽,赵振华负伤跌落雪谷,生死不明。而携带主要物资的主力分队,则利用这个机会,艰难地穿越了最后一道封锁线,返回了根据地,带来了宝贵的补给,但也带回了赵振华可能牺牲的噩耗。与此同时,日军主力完成了合围部署,对辽西核心区域的最后总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