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满的雪季终于彻底过去,冻土消融,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泥土,混合着去岁枯草的痕迹。黑龙江的冰层发出沉闷的断裂声,巨大的冰块相互挤压、碰撞,顺着开始变得湍急的江水向下游漂去。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紧张的气氛却如同化不开的寒意,依旧弥漫在边境线上。
黄显声站在一处隐蔽的林地边缘,举着望远镜,久久凝视着江对岸。那里,一片寂静,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他手下最得力的侦察兵回报,近半个月来,对岸苏军的巡逻频率和范围,都有了不易察觉的加强,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非军事车辆在后方道路上来往,车型不像往常所见。
“霆午兄,看什么呢?”徐建业派来的特派联络员,一个化名老陈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黄显声放下望远镜,眉头微蹙:“没什么具体发现,就是感觉……对面也绷着一根弦。”他转过身,压低声音,“按照夫人的指示,我们加强了对日军北满铁路枢纽和边境物资仓库的袭扰。三天前,炸毁了齐齐哈尔附近的一个中型油库,昨天,又扒了一段通往黑河方向的铁轨。动静不算太大,但足够让鬼子心烦意乱。”
老陈点了点头:“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能让关东军觉得后方安稳。另外,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显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递了过去:“按照那个坐标附近的地形和可能的信号接收范围,我们做了几套预案。信号发射地点选了三处,都在我们控制区内,但靠近边境,地势较高,便于电波传输。时间和频率也按你带来的专家意见设定了几个备选方案。内容……是按夫人亲自拟定的那份‘学术咨询’草稿加密的,询问的是关于‘西伯利亚地区特殊钢材低温性能数据’以及‘高寒地带石油勘探设备技术参数’。”
老陈接过本子,仔细收好:“好。我会尽快安排最可靠的电讯人员操作。这是第一次尝试,不求回应,只求信号能发出去,并且不暴露我们的位置。”
“明白。”黄显声深吸了一口林间冰冷的空气,“就像钓鱼,饵撒出去了,看不看,咬不咬,得看鱼。”
与此同时,在辽西,于凤至应对经济封锁的策略开始显现效果。沿海各村在民兵的掩护下,利用夜色和恶劣天气,如同蚂蚁搬家般,将一担担、一筐筐的海盐从滩涂运往内陆。这些粗砺的、带着海腥味的盐巴,在经过简单的提纯后,成为维持根据地运转不可或缺的物资。流通券的背面,悄然增加了“凭此券可于指定地点兑换食盐xx两”的小字,以其不可或缺的实用性,进一步锚定了信用。
方宏毅的兵工修械所则迎来了一个突破。在几位被秘密“请”来的老工匠和一名原东北兵工厂技术员的共同努力下,利用顾慎之提供的特种钢材和自行搜集的材料,他们终于成功仿制出了第一批合格的八二迫击炮弹!虽然产量极低,工艺也远称不上精良,但当第一发自制的炮弹在试验场成功爆炸,掀起漫天尘土时,整个修械所都沸腾了。方宏毅激动得满脸通红,捧着那还带着余温的弹壳,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原料!关键是稳定的原料供应!”他对于前来视察的于凤至和张汉卿反复强调,“尤其是发射药和炸药所需的化学原料,我们现在完全是拆东墙补西墙,靠缴获和拆解旧弹维持。一旦断供,这些炮就成了烧火棍!”
于凤至看着那枚粗糙却意义重大的炮弹,点了点头:“方所长,你和弟兄们辛苦了。原料的事,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她心中清楚,顾慎之那条线风险太高,且难以满足大规模需求。派往敌占区寻找技术工人和原料渠道的情报员,尚未有突破性进展。北满的“投石问路”,更是渺茫。
就在辽西根据地艰难巩固着自身,同时将目光投向北方那未知的波澜时,南京方面关于国联调查团的一份“通报”,经由复杂的渠道,辗转送到了于凤至的案头。通报内容冠冕堂皇,无非是调查团行程、南京政府全力配合云云,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急于掌控话语权、将东北问题纳入“中央统一外交框架”的焦灼。通报最后,还隐晦地提醒各地“抗日武装”,应“恪守本分”,避免“擅自行动”影响“国家整体外交大局”。
“他们怕我们说话,怕调查团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于凤至将通报递给张汉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张汉卿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他们除了会让我们‘顾全大局’,还会做什么?锦州血战的时候,他们的‘大局’在哪里?”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于凤至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这份通报本身,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至少证明,我们之前送出去的材料,并非毫无作用。它让某些人感到了不安。”
她沉默片刻,转身对张汉卿道:“汉卿,前线的情况如何?板垣最近有什么动静?”
张汉卿走到地图前:“老实得出奇。除了小股部队的日常侦察和骚扰,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青龙背之后,他好像真的停下了。但我总觉得,这老鬼子不会这么安分。”
“他在等。”于凤至的目光也落在地图 上,“等我们露出破绽,或者……等外部局势发生变化。北满的异动,国联的调查,都可能影响他的决策。”
就在这时,机要秘书送来一封来自北平的密电,发报方是方文慧掌握的独立情报线。电文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店内偶闻,有客询辽东古地图,尤重金州、旅顺旧貌。”
于凤至看着这行字,瞳孔微微收缩。金州、旅顺,那是辽东半岛的关键,日本关东军经营的重地,也是其海上补给的生命线之一。有“客人”在北平打听这些地方的“古地图”?这绝非寻常的学术研究。
“看来,对我们这盘棋感兴趣的‘观棋者’,比想象中要多。”她将电文轻轻放下,指尖在“金州、旅顺”几个字上划过,若有所思。
微光在北方的冰河下隐现,而暗礁,已然在更广阔的水域中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