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征四郎站在临时搭建的前沿观察所里,举着望远镜,久久凝视着远处那道沉默的辽西防线。几天前那场倾尽全力的猛攻,如同重锤砸在了一块坚韧的生铁上,虽然留下了凹痕,却未能将其击碎。对方的抵抗意志和防御体系的韧性,超出了他的预期。帝国的勇士固然英勇,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而这代价,正在逐渐变得沉重。
“司令官阁下,”副官低声汇报着刚统计上来的伤亡数字和物资消耗,“步兵第xx联队伤亡超过三成,战车中队损失四辆,弹药消耗……”
板垣面无表情地听着,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放下望远镜,目光阴鸷地扫过眼前焦灼的土地。强攻不行,那就换一种方式。他想起了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黑风”部队,虽然成效不如预期,但至少能搅得对方后方不宁。
“命令‘黑风’,改变策略。”板垣的声音冰冷,“放弃建立据点和正面冲突,化整为零,以小队甚至单人行动为主。目标:暗杀对方基层官员、破坏农田水利、投毒、散布恐慌言论。我要让这片土地,从内部开始腐烂!”
“嗨依!”
与此同时,辽西根据地内部,一场应对“黑风”新策略的斗争也随之升级。张汉卿采纳了于凤至和塞克特的建议,将“快速反应分队”进一步下沉,与各乡、村的民兵和基于“二五减租”政策组织起来的农会紧密结合起来。形成了“民兵了望巡逻,农会监视举报,快速分队机动清剿”的三位一体防御网络。
效果是显着的。一个试图在夜间向水井投毒的“黑风”队员,被起夜的农会骨干发现,锣声一响,附近民兵迅速合围,将其生擒。另一个伪装成货郎、企图暗杀区干部的队员,则在盘问时被警惕的民兵看出了破绽,一番搏斗后毙命。
零星的消息传回板垣耳中,让他更加烦躁。这些中国人,像是被某种东西粘合在了一起,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缠。
而在义县县城,于凤至正面临着另一场无声的攻坚。方宏毅带着那块苏制炮钢样品和几个技术骨干,找到了她,脸上混合着兴奋与巨大的忧虑。
“夫人,这……这确实是上好的炮钢!”方宏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其韧性和强度,远非我们目前能冶炼出的任何钢材可比!如果能掌握这种钢材的冶炼技术,哪怕只是低配版,我们的枪管寿命、迫击炮和未来可能仿制的更大口径火炮的质量,都将有质的提升!”
“但是?”于凤至听出了他话里的转折。
“但是,难!太难了!”方宏毅摊开手,脸上写满了无奈,“冶炼这种钢材,需要特定的合金配方、严格控制的炉温、专用的耐火材料,还有……我们听都没听过的一些添加剂。这本小册子,”他指了指桌上那本俄文维护手册,“只告诉了我们枪怎么维护,没告诉咱们钢怎么炼啊!这就好比给了咱们一块御膳房的点心,却没说做法。”
于凤至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块闪烁着冷光的炮钢样品。希望近在眼前,却隔着一道巨大的技术鸿沟。她知道,苏联人给出这个,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配方和工艺,是别人的不传之秘,不可能轻易给我们。”于凤至冷静地分析,“但我们不能因为难就不做。方所长,我们现在有什么?”
方宏毅想了想:“我们有几个老工匠,有从沈阳兵工厂撤出来的一些旧图纸和经验,有顾先生渠道弄来的少量特种金属,还有……就是这块样品和这本册子。”
“那就从我们能做的开始。”于凤至果断地说,“第一,组织人手,全力吃透这本维护手册,提高现有武器的维护水平,降低损耗。第二,集中最好的工匠和技术员,成立一个‘材料研究小组’,你就兼任组长。任务就是研究这块样品,分析它的成分,尝试用我们现有的条件进行仿制和改良。不需要一步到位,哪怕只能将我们现有钢材的质量提升一成,也是胜利!需要什么支持,直接向我或者谭海提。”
她没有给出不切实际的目标,而是指明了切实可行的方向。方宏毅眼中的忧虑被一种被信任和使命感驱动的光芒所取代。
“是,夫人!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他郑重地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样品,仿佛接过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未来。
送走方宏毅,于凤至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军事、政治、经济、技术……千头万绪,每一条线都绷得紧紧的。她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张汉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他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气味的汤药。
“趁热喝了。”他将碗放在桌上,语气不容拒绝,“文慧说你这两天咳嗽又厉害了。”
于凤至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她确实有些着凉,但自认掩饰得很好。
“一点小毛病,不碍事。”她下意识地推拒。
“喝了。”张汉卿只是重复这两个字,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自己刚从前沿回来,军装下摆还带着尘土,脸上带着奔波后的风霜,却还记得她细微的不适。
于凤至看着他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关切,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她默默地走过去,端起那碗颜色深褐、气味苦涩的汤药,试了试温度,刚好入口。她没有犹豫,仰头,将药汁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她微微蹙起了眉。
看着她喝完,张汉卿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窗外。
“板垣消停了几天,但我感觉,他是在憋坏水。”张汉卿的声音低沉,“西线的柴山大队,小动作也越来越多。”
“他在试探,也在消耗我们的精力。”于凤至放下药碗,口中的苦涩渐渐回甘,“我们的‘快速反应’网络初步见效,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另外,北面的渠道刚有起色,军工研究也刚起步,都需要时间。”
“时间……”张汉卿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有些复杂,“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顿了顿,侧过头,看着于凤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你也要注意身体,别什么都扛着。辽西……不能没有你。”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于凤至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不仅仅是战友的认可,更包含着一种更深沉的依赖与……情感。
她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火。那些灯火,在废墟和新生的土地上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微弱,却顽强。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仿佛是在对他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会争取到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