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裹挟着长江水汽的阴冷,吹遍了南京城。这座六朝古都,此刻被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着。表面上,街头依旧车水马龙,报童声嘶力竭地叫卖着“我军浴血奋战”、“国际调停有望”的报纸,政府的公告栏前也聚集着不少翘首以盼的市民,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但在这表象之下,恐慌如同地下暗河,在城市的脉络中无声而迅猛地流淌。
下关码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大小船只挤满了江面,汽笛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穿着体面的官员家眷、抱着细软箱笼的富商、以及少数消息灵通又有些门路的普通市民,如同潮水般涌向登船的跳板。维持秩序的警察声嘶力竭,却往往被慌乱的人群冲散。行李散落,孩子哭喊,有人被挤落江水,凄厉的呼救声很快被更大的喧嚣淹没。这幅景象,与城区内尚存的“镇定”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
一些嗅觉灵敏的外国记者,用相机记录着这一切,他们的报道通过尚未中断的电讯线路发往世界各地,标题大多带着“东方巴黎的陷落前夜”之类的悲观论调。
顾慎之的密报,以及通过各种渠道零散传来的消息,不断汇集到辽西义县的指挥部。每一份情报,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张汉卿和于凤至的心头。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已经成立,唐生智将军表态要‘与南京共存亡’。”于凤至念着最新的电文,眉头紧锁,“决心可嘉,但……军事部署上,问题很大。”
她走到巨大的地图前,这是根据记忆和有限情报绘制的南京周边防御示意图。
“你看,汉卿,”她的手指划过地图,“南京背靠长江,本身就是一个绝地。外围广德、泗安、溧阳等要点,部队番号繁杂,指挥体系混乱,很多是从淞沪溃退下来的残部,士气低落,装备不整。而日军,是挟大胜之威、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甲种师团。”
张汉卿面色凝重地点头:“唐孟潇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老蒋让他守,他就真敢守?这哪里是守城,这是……唉!”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更像是一场政治秀,用十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的性命,去赌一个所谓的“国际观瞻”和“抗战决心”。
“我们的通电……看来作用有限。”张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他能想象到,南京城内绝大多数平民,此刻恐怕还对战局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根本无力逃离。
于凤至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常规的疏散已经来不及,也缺乏有效组织。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努力,为城破之后……减少一些损失。”
她看向张汉卿:“再次给顾慎之发报,让他不惜代价,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在宁国际友人、慈善机构、甚至是帮会力量,立即着手在城内划定并建立明确的‘国际安全区’! 将难民集中起来,利用国际法和外国人的身份,或许……能在最后关头,为无辜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这是她基于历史知识,能想到的最后一招。虽然她知道,即便建立了安全区,在日军彻底疯狂的兽性面前,也并非绝对安全,但总好过任由平民散落全城,沦为待宰羔羊。
“另外,”于凤至补充道,语气沉重,“让我们在江南地区残留的情报点,尽一切可能,将‘日军有大规模屠杀平民前科’、‘城破后务必寻找安全区域躲避’的信息,用各种方式散播出去。能多让一个人知道,就可能多救一条命。”
这些工作,如同螳臂当车,充满了无力感。但他们必须去做。
张汉卿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他仿佛能听到那座即将面临浩劫的城市的哭泣。
“凤至,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力量如此微薄。”
“我们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于凤至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保存好我们这里的力量,将来,我们才有机会,连本带利地向鬼子讨还这笔血债!”
就在南京城内外紧内弛、阴云密布之际,遥远的北平,一所隐秘的宅邸内,一场影响深远的叛逃正在酝酿。汪兆铭(汪精卫)与其核心圈子,正在对着一份来自日本的、条件“优厚”的密约,进行着最后的权衡。上海的惨败和南京岌岌可危的形势,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抗战的信心,转而寄希望于所谓的“和平救国”。
历史的洪流,在1937年的岁末,分成了明暗两道支流。一道,是南京即将上演的悲壮与惨烈;另一道,则是投降派悄然开启的、更为屈辱和黑暗的篇章。而辽西这片土地,则在极度的压抑中,继续着它的淬炼与等待。
义县的命令化作加密电波,飞向危机四伏的南京。而在北平,汪兆铭最终下定了决心,一场影响全国抗战局势的背叛,即将发生。与此同时,辽西兵工厂里,方宏毅带着工人们,在极其危险的条件下,日夜不休地尝试着将实验室里那点珍贵的硫酸,转化为具有实际杀伤力的硝化甘油。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小心翼翼的操作,都承载着对南方同胞的牵挂和对未来的复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