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辽西,映入于凤至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死寂与绝望,而是劫后余生下,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东西。
队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曾被日军“扫荡”过的村庄,残垣断壁间,只有几缕孱弱的炊烟表明这里尚存生机。护卫连长示意队伍停下,派了两个机灵的士兵前去侦查。
不一会儿,士兵带着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木棍的老者回来了。老者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皱纹和冻疮,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当他的目光落在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央、虽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于凤至身上时,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是……是于夫人?”老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于凤至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老人家,是我们。抗日联军,回来了。”
“真是你们!老天爷开眼啊!”老者激动得差点扔掉拐杖,他回头朝着废墟里喊道:“都出来!是于夫人!是咱们的队伍回来了!”
如同地底涌出的泉水,从断墙后、地窖里、柴堆中,慢慢走出了一些面黄肌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村民。他们围拢过来,没有抱怨,没有质问为何当初没能带他们走,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和期盼。
一个失去了儿子和丈夫的中年妇人,将怀里仅有的一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塞到一名年轻护卫手中:“孩子,吃……吃了打鬼子……”
一个半大的小子,扯着于凤至的衣角,仰着头,倔强地说:“夫人,带我走吧!我要给我爹娘报仇!”
老者,自称是村里的老辈人赵老蔫,用木棍重重杵着地面,声音悲愤:“夫人,你们走了,鬼子汉奸来了,烧杀抢掠……可咱们心里清楚,这血海深仇,是谁带来的!咱们恨的是那帮天杀的东洋鬼子!盼的是你们能打回来!”
民心可用!于凤至心中激荡,她看着这些在苦难中依然选择信任、选择支持的朴实面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安抚着村民,简要说明了情况,并未透露北上北满的具体计划,只说是要继续打鬼子。
很快,于凤至率部返回的消息,如同星星之火,在饱受蹂躏的辽西、热河边缘地带悄然传开。
第二天,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小队伍找到了他们。带队的是一个名叫石根生的黑壮汉子,原是辽西一支地方游击队的队长,在主力转移后被打散,一直带着弟兄们在山里与鬼子周旋。他见到于凤至,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红了眼眶:“夫人!可算找到你们了!弟兄们……弟兄们都快撑不下去了!就盼着能找到主力!”
石根生和他的游击队,熟悉本地每一条山沟,每一个山洞,他们的加入,不仅带来了有生力量,更带来了宝贵的“眼睛”和“耳朵”。
紧接着,一个叫陈望的年轻人,带着十几个衣衫破烂却眼神桀骜的矿工投奔而来。陈望读过几年私塾,在鞍山一带的铁矿上做过工头,鬼子来了后不堪压迫,带着工友暴动逃了出来,一直在山林里流浪。他对于凤至说:“夫人,我们没啥大本事,就是有把子力气,不怕死!只求能给死去的工友讨个公道!”
陈望这群人,纪律性或许差些,但那股子对日寇的刻骨仇恨和敢打敢拼的劲头,正是队伍急需的。
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有的是被打散的小股部队,有的是自发组织的农民自卫队,有的是不堪奴役逃出来的劳工……他们如同涓涓细流,凭借着各种渠道听到的风声,顽强地汇聚到于凤至这面依然竖立的旗帜下。
护卫连长王栓柱,这个原本只是负责保卫工作的老实汉子,在于凤至的授意下,开始负责整编这些新加入的力量。他话不多,但处事公道,身先士卒,很快赢得了这些散兵游勇的尊重。
徐建业虽然伤势未愈,无法亲自行动,但他躺在担架上,通过王栓柱和石根生等人,重新梳理和激活了一些沉寂的情报网点,开始收集日军在后方兵力部署的情报,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
短短十余日,在于凤至的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一支将近三千人的队伍。这支队伍成分复杂,装备五花八门,从老套筒到鸟铳,从缴获的三八式到大刀长矛,应有尽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对日寇的仇恨,以及对于凤至和“抗日联军”这块金字招牌的信任。
在于凤至的主持下,队伍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和初步整编。以原护卫连和石根生的游击队为骨干,组建了三个战斗营,营长分别由王栓柱、石根生和一位原东北军炮兵排长出身、名叫刘铁锤的汉子担任。陈望带来的矿工和部分青壮,单独编成了一个突击大队,由陈望自己负责。非战斗人员和技术人员则统一由徐建业和几位老师傅协调管理。
没有时间进行系统的训练,于凤至只能在行军间隙,强调最基本的纪律和协同。她亲自给战士们讲话,没有空泛的大道理,只讲述那些宁死不屈的百姓,那些血战至死的弟兄,讲述为什么要杀回东北,为什么要继续战斗。
“我们回来,不是逃命,是为了更好地打鬼子!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将来能挺直腰杆活下去!”她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烙印在每一个新兵的心中。
休整几日后,探路的石根生带回消息,北上的路线已经初步探明,虽然仍有风险,但可以通行。
站在临时营地的山坡上,于凤至望着北方连绵的群山。三千人的队伍,虽然依旧弱小,但已不再是那几百孤军。王栓柱的沉稳、石根生的机敏、刘铁锤的勇悍、陈望的锐气,还有那些默默无闻却坚定追随的士兵和百姓,构成了这支队伍新的骨架和血肉。
她知道,前路依然凶险,关东军绝不会坐视他们在后方重新壮大。但此刻,她的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踏实。因为这力量,源自于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源自于那些不曾熄灭的人心。
“出发!”于凤至下达了命令。三千人的队伍,如同一条重新汇聚的溪流,带着复仇的火焰和新生的希望,沉默而坚定地,再次踏上了北上的征途。他们的目标,是那片更寒冷、更广阔,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北满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