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的决断,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其引发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向北满的每一个角落扩散而去。独立旅三个支队,如同三股决堤的洪流,携野狐岭血战之余威,向着各自的目标区域汹涌而去。
最初的日子,进展之顺利,连于凤至本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王栓柱率领的西进支队,沿着嫩江流域横扫。许多村镇的伪警察所和维持会,远远看到打着独立旅旗帜的队伍开来,便早已作鸟兽散,有的甚至提前挂出了自制的简陋白旗。仅存的少数日军顾问,往往在象征性地抵抗几下后,便仓皇乘车逃往更大的城镇。王栓柱几乎兵不血刃,便接连“收复”了数个县城,缴获了仓库里来不及运走的粮食、布匹和少量武器。他严格执行于凤至的命令,每至一处,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召集民众大会,由随队的文宣骨干激昂地讲述独立旅如何大败日军讨伐队,宣布废除伪满苛捐杂税,实行“二五减租”。饱受压迫的民众,在分到实实在在的粮食后,眼中那麻木的坚冰开始融化,参军的热情被前所未有地点燃。
赵永胜的东进支队,情况类似。他以残存的关东军精锐为假想敌,行动尤为谨慎狡黠,专挑防卫最薄弱处下手。有时,他仅仅派出一个排的兵力,虚张声势,佯装大军前锋,便能吓得据守小县城的伪军一个连甚至一个营弃城而逃。在绥化附近,他甚至成功策反了一股近百人的伪山林警察队,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拥有一个小型军火库的据点。赵永胜同样将工作重点放在发动群众上,他利用自己北满老抗联的身份,更容易取得当地百姓的信任,迅速建立起一批基层农会和民兵组织。
陈望和石根生的中路支队,则像一把锋利的剔骨刀,沿着交通线快速穿插。他们不打阵地战,专事拔点、破袭。突击营的悍勇加上神枪队的精准,使得一些小型的炮楼、检查站往往在短时间内就被攻克或被迫投降。他们有力地保障了黑河与前方支队的联系,并将独立旅的威名,直接震慑到哈尔滨方向的日伪军。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回黑河镇临时旅部。地图上,代表独立旅控制区域的蓝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连接,逐渐覆盖了北满的大片版图。
徐建业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汇总情报,协调各支队行动,一边组织黑河根据地全力生产、转运物资,接收和初步整训源源不断涌来的新兵。兵员数量在迅速恢复,甚至超过了野狐岭战前,但徐建业和于凤至都清楚,这些新兵缺乏训练,战斗力和意志远无法与老兵相比,目前的扩张,更多是建立在一种“虚张声势”和心理威慑之上。
然而,问题也随之暴露无遗。
“旅座,王团长来电,收复地区太多,我们派出的工作队和基层干部严重不足,许多地方只是挂上了我们的牌子,实际管理仍由旧乡绅把持,政策推行缓慢。”
“赵团长报告,部分被策反的伪军和收编的土匪武装纪律涣散,时有扰民现象发生,影响极坏,处理起来颇为棘手。”
“陈支队长请示,部分新兵畏战情绪明显,行军途中开小差现象时有发生。”
“各地缴获物资统计混乱,后勤压力巨大……”
徐建业拿着一摞问题报告,眉头紧锁。扩张太快,消化不良的弊病开始显现。独立旅就像一个人,短时间内吞下了远超自己胃口的食物,虽然体型看似庞大了,内部却充满了紊乱和隐患。
于凤至听着汇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深知,军事上的席卷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片广袤的土地和其上的人民,真正转化为巩固的根据地和强大的战争潜力。
“告诉三位支队长,”于凤至沉声道,“军事扩张步伐可以适当放缓,当前第一要务,是‘消化’!是巩固!”
她下达了一系列旨在稳固根基的指令:
“一,所有新收复地区,首要任务是建立可靠的基层政权。工作队力量不足,就从当地贫苦农民和进步青年中大胆选拔、快速培训!不要怕他们没经验,在斗争中学习斗争!”
“二,严格执行《独立旅土地政策暂行大纲》,将减租减息落到实处!这是争取民心的根本。对于敢于阻挠、破坏的顽固地主,坚决打击,将其土地分给农民!我们要让老百姓明白,跟我们走,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三,整顿收编武装!由旅部制定统一的整编和纪律条例,派政工干部进去,加强思想和纪律控制。屡教不改、恶性难驯的,坚决缴械解散!宁缺毋滥!”
“四,新兵训练必须抓紧!在各支队设立新兵训练营,由老兵担任骨干,进行最基本的军事技能和纪律教育。同时,加强‘为何而战’的思想灌输,不能只要他们的身子,更要抓住他们的心!”
“五,统一物资调配和管理,建立严格的登记制度,杜绝浪费和贪污。”
这些命令细致而具体,直指当前面临的混乱核心。于凤至知道,这是比野战更艰苦、更繁琐的工作,却也是决定独立旅能否在北满真正扎根的关键。
与此同时,她并未忘记外部的博弈。她亲自起草电文,向华北的张汉卿、黄显声详细汇报了北满光复的进展,并强调急需各类军政干部支援。同时,她也通过苏联渠道,向安德烈通报了“辉煌战果”,并再次提出希望获得一批轻武器、医疗用品和通讯器材,以装备新兵和巩固新区。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于凤至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另一段时空里那句着名的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她现在深刻地体会到,夺取政权不易,建设和管理政权更难。风卷残云式的军事胜利固然痛快,但要将这胜利转化为坚实的根基,需要的是铁一般的纪律、正确的政策和细致入微的群众工作。
她站在旅部门口,望着黑河镇外新开辟的操场上,那些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他们动作稚嫩,队列歪斜,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改变命运的渴望。
“根基,就从这里开始奠定吧。”于凤至轻声自语。北满的天,确实变了颜色,但要让这颜色永不褪变,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