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灶台只剩下一缕残烟的味道在寒风里飘散。赵猛蹲在灶台前,粗糙的手指抹过灶壁上的灰烬,指腹沾了一层细碎的粉末。他凑近闻了闻,眉头皱起,硫磺的味道,刺鼻而突兀。
军中煮食,从不需要硫磺。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灶台四周。锅碗瓢盆整齐摆放,看不出异样。可偏偏就是这硫磺,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赵猛转身走出炊营,冷风灌进领口,他缩了缩脖子,大步走向人称“百晓箱”老张头的帐篷。
老张头正翻着一本破旧的药典,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怎么,又有人冻伤了?”
赵猛没废话,直接摊开手掌,露出指腹上沾的粉末:“您给看看,这是啥?”
老张头捏了一撮,搓了搓,又凑到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硫磺粉,还是上等的。”
“军中煮饭,用得上硫磺?”
老张头摇头:“除非是想盖住什么味道。”
赵猛眼神一沉。
他转身又回去,这次翻得更仔细。灶台下堆着柴火,他一根根拨开,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陶罐,罐口残留着黑褐色的渣滓。他小心地捧起来,凑近一闻,苦,极苦,苦得让人喉头发紧。
老张头也跟了过来,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秃鹫。接过陶罐,用银针挑了一点渣滓,放在烛火上烤。银针很快泛黑,他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捏着银针,针尖从烛火边缘缓缓提起,带出一缕诡异的青雾。
老张头突然掐灭青雾:“孔雀胆。”声音像锈刀刮骨,“混了坟头灰,是赤炎心蛊的方子。”
张猛握刀的手一紧,刀鞘撞上灶台,“当”地溅起几点火星。
老张头银针又挑起一点渣滓细察:“知道这玩意怎么来的吗?”针尖在火光下泛出赤色,“火山口炼出的毒,沾上皮肉……”针突然刺向张猛手背,在即将接触时骤停,“三息之内,血沸如岩浆。”
灶膛里“噼啪”炸响一颗火星,映得老张头眼窝深陷如骷髅。
老张头仔细翻检陶罐的方方面面:“坟头灰要新坟的,最好带尸油。”枯指捻起一片焦黑叶片,“看,瑞香叶裹着送进来的。”
张猛突然用刀尖挑起灶灰,灰烬里露出半个脚印。
老张头冷冷一笑:“赤炎心蛊发作时……”突然将汤泼向墙角野草,草叶瞬间蜷缩焦黑,“中蛊者会自己扒开胸膛,因为觉得心口有团火在烧。”
帐外传来打更声,老张头药箱里的冰心草标本正渗出幽蓝汁液,月圆之夜快到了。
赵猛攥紧了拳头。
赤炎心蛊能杀人于无形。老孙头送汤时,厉将军若真喝下去……难以估量的恶毒。
他不敢再想。
天已有一丝蒙蒙亮。雪停了,但风更冷。
正思索间,帐外传来脚步声,转身时,小六子探头进来:“赵哥,将军找你。”
厉晚的帅帐里,炭火烧得正旺。她坐在案前,指节发白。
厉晚沉默片刻,忽然问:“硫磺粉,军中谁有?”
“火器营配了一些,但……”赵猛顿了顿,“杜监军昨日刚领过一包,说是驱蛇。”
厉晚冷笑一声。
“寒冬腊月。”她缓步走向帐中炭盆,带玄铁的靴底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哪来的蛇?”声音很轻,却猛地刺破了营帐内凝滞的空气。
她起身走到帐外。微弱晨光却刺破云层,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
戈壁上从不停息的风卷着细碎的沙砾,拍打在营帐上簌簌作响。杜衡披着件墨青色的斗篷,领口绣着暗纹水云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左手持着一卷《卫公兵法》,右手随意地搭在佩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剑柄。
身后跟着两名亲信,左边的是瘦高个儿水三三,腰间别着把短弩,右边是矮壮的潘五大,手里提着盏青铜风灯。灯光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着投在沙地上,像三条游动的蛇。
“大人,听说厉将军今日发了好大的火。”水三三压低声音,眼睛却瞟向帅帐方向。
杜衡轻笑一声,书卷“啪”地合上:“女儿家嘛,总是有些小性子。”他忽然驻足,靴尖碾碎地上一只蝎子,“就像这毒物,看着张牙舞爪……”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潘五大的风灯猛地一晃:“是……是刑房那边?”
杜衡面不改色,反而慢条斯理地翻开书页:“慌什么?不过是……”他忽然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向刑房屋顶,那里蹲着个黑影,正朝这边张望。
“嗖!”
一支哑箭擦着杜衡耳畔飞过,钉入身后旗杆,箭尾的瑞香叶还在微微颤动。
水三三的弩箭立刻上弦,却被杜衡按住:“陈瞎子的箭。”他摘下箭上绑着的布条,就着灯光一看——上面用血画着个灶台图案。
风灯“咔”地一声轻响,潘五大发现灯罩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冰裂纹。
杜衡突然朗声大笑:“好个忠勇之士!”随手将布条扔进风灯,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传令,明日犒军——每人加一碗羊肉汤。”
火光映照下,他腰间青铜水符的“上善若水”四字,正缓慢地渗出鲜血般的红锈。
而布条燃烧的焦味中,混着一丝孔雀胆的苦涩。
厉晚站在帅帐前的阴影里,风掀起她玄色披风的一角。看着远处杜衡与两个亲信。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如刀锋般钉在杜衡的青铜水符上,视线下移,注意到杜衡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剑柄,那是他算计人时惯有的小动作。
厉晚的左手不自觉地按上胸前玉佩,指尖触到一道新添的裂纹,今晨验毒时刮伤的。右手缓缓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内心止不住地一阵冷笑:“《卫公兵法》?”她记得杜衡最厌读书,此刻却在装模作样,必是在教亲信如何编造军报。她起了警觉:水三三的短弩换了新弦,潘五大的风灯比平日多绕了三圈铁箍,这些改动再小,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沛然峰涌起了杀意,转身掀帐时,披风扫灭一盏油灯。
厉晚眯起眼,轻声道:“赵猛,去查查是谁领的硫磺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