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人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那一刹那,那股一直牵引他们的,带着水汽的气流骤然变得狂暴。巨大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压了过来,塞满了整个通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心脏都仿佛要被这声音攥住!
紧接着,是光!并非温和的天光,而是一种被水汽折射、扭曲的、惨白泛青的幽光,猛地刺入习惯了绝对黑暗的瞳孔,让他们瞬间目眩!
然后,便是那水!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四人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推出了狭窄的水道出口!仿佛不是自己冲出来,而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扔了出来!
瞬间,冰冷!难以想象的、刺骨锥心的冰冷,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透过早已湿透的单薄衣衫,狠狠地、毫无怜悯地扎进每一寸肌肤!这冰冷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穿透力,瞬间刺透皮肉,直钻骨髓,几乎要将人的血液和思维都一同冻结!剧烈的温差让褚阿大和小六子瞬间失声,喉咙像是被冰坨堵住,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剧烈的颤抖!
与此同时,是力量!来自暗河奔涌的、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脚下的河床根本不是平坦的沙地,而是布满了湿滑、圆钝、不停滚动的巨大卵石!汹涌的水流以千钧之势猛烈地冲击、拉扯、推搡着他们的双腿,试图将他们彻底掀翻,卷入那更深、更湍急的墨色主流之中!每一次试图站稳,脚底都在滑溜的石头上打滑,身体被水流带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控制平衡。那力量是如此巨大,仿佛面对的不是水,而是一头发狂的、冰冷的液体巨兽,正咆哮着试图将闯入者撕碎吞噬!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模糊一片。巨大的瀑布就在不远处轰鸣着砸落,砸进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潭,激起漫天冰冷的水雾。这些水沫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来,模糊视线,呛入口鼻,带着一股浓重的、岩石的腥气和水生苔藓的阴湿味。
光线是从极高处的崖口照射下来的,被弥漫的水汽切割、散射,形成一道道晃动不安的、惨白朦胧的光柱,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更衬得这山涧底部幽深、阴冷、不似人间。两侧是刀劈斧削般湿滑陡峭的岩壁,覆盖着厚厚一层墨绿色的、滑腻的苔藓和一些耐阴的蕨类植物,看不到任何可以轻易攀爬的路径。
河水是墨黑的,并非污染,而是因为极深且富含矿物质,翻滚涌动的浪尖呈现出肮脏的灰白色泡沫,如同巨兽唾液的残渣。水声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层次分明的咆哮、撞击、回旋、嘶吼的巨大合鸣,疯狂地撞击着鼓膜,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让人头晕目眩,心生渺小与敬畏。
他们冲出的那个水道出口,只是这巨大瀑布旁岩壁底部一个不起眼的、不断喷涌着水流的黑色裂口,像大地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正在向外汩汩冒血。而他们四人,就如同被这道伤口排泄出来的、微不足道的杂质,瞬间被抛入了这片冰冷、咆哮、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自然伟境之中,渺小得如同暴风中的落叶。
“咳咳…咳…”褚阿大第一个撑不住,跪倒在没膝的冰冷河水中,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呛进去的水和冰冷的空气刺激得他几乎窒息。小六子也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筛糠般抖动,怀里的矿石样本袋子沉甸甸地坠着他。
赵猛拄着砍山刀,那条伤腿浸在冰水里,剧痛似乎都被冻得麻木了,但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硬是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力没有倒下,警惕的目光立刻扫向瀑布上方矿洞出口的方向。
厉晚抹去脸上的水渍,冰冷的河水让她打了个寒颤,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快!离开水边!找地方隐蔽!”她嘶哑地下令,声音被瀑布的轰鸣吞没大半。
然而,还是晚了!
就在他们挣扎着想要爬上岸边乱石堆的刹那……
就在厉晚四人刚刚挣扎着爬上岸边乱石堆,冰冷的河水还在顺着衣裤哗哗流淌,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试图贪婪汲取第一口真正自由空气的刹那——
一道尖锐到扭曲、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嘶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从众人头顶那轰鸣的瀑布上方、矿洞幽深的出口处炸响!
“在那,山涧下面,别让他们跑了!”
那声音,是疤脸刘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癫狂,充满了某种近乎病态的、混合着巨大狂喜和暴虐杀意的尖利!像一头在绝境中终于嗅到血腥味的受伤饿狼,发出的那种既痛苦又兴奋的嗥叫,又如同夜栖枯枝的夜枭被骤然惊扰时发出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啼鸣!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具有穿透力,竟然在那一瞬间,硬生生压过了瀑布震耳欲聋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像一把烧红的刀子,蛮横地凿进了每个人的耳膜,狠狠刺入他们刚刚因短暂脱险而稍显松弛的神经!
四人几乎是本能地、齐刷刷地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瀑布上方,那个他们刚刚拼死冲出的、依旧不断喷涌着水流的黑暗洞口边缘,几个湿漉漉、黑影幢幢的身影已经冒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疤脸刘!
他半个身子探出洞口,庞大的身躯因激动和之前的搏杀而微微颤抖。瀑布溅起的冰冷水雾和矿洞带出的潮湿黑气交织在一起,笼罩着他,让他那张布满横肉和刀疤的脸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如同刚从水底爬出的恶鬼。水流像无数条小蛇,从他纠结滴水的头发、破烂湿透的衣襟上不断淌下。
他的眼睛,充血赤红,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猎人终于锁定垂死猎物般的骇人光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弥漫的水汽,精准无比地死死钉在了刚刚爬上岸,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四人身上!尤其是厉晚和被她搀扶着的褚阿大!
他的一只大手,死死抓着洞口边缘湿滑的岩石,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那柄沉重狰狞的开山斧在从崖口照射下来的、被水汽折射得惨白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致命的湿漉寒芒!斧刃上似乎还沾着未洗净的暗色污迹。
他显然是凭借着一股不甘心的狠劲和对地形的熟悉,带着最死忠的几个手下,也冒险冲过了那条危险的水道,竟然真的追了出来!
此刻,他看着下方浅滩上那四个几乎力竭的身影,看着他们惊愕抬头的神情,脸上扭曲出一个混合着极致愤怒、终于得手的狂喜和残忍快意的恐怖表情。那声嘶吼,不仅是在通知手下,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宣告,宣告着猎物终究难逃猎手的掌心!
声音在山涧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反复撞击、回荡,叠加在瀑布的轰鸣之上,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多重奏。就连奔腾的河水声,仿佛也在这一刻被这充满杀意的嘶吼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瀑布之水,再次无情的轰然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