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晚四人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终于望见边军营寨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轮廓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连日来的亡命奔逃、沙暴中的濒死挣扎、矿洞深处的诡异见闻与血腥厮杀……所有积累的疲惫、伤痛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化作了沉重的步伐。
寨门守卫远远看见这几道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立刻厉声呵斥,弓弩上弦。直到厉晚举起那面虽布满污秽却依旧能辨明玄鸟暗纹的腰牌,守卫队长辨认片刻,脸色大变,急忙喝令开门,同时派人飞马入营急报。
消息迅速传开。当厉晚四人穿过寨门,踏入校场时,得到消息的监军杜衡果然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快步迎了上来。他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文官模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厉将军!”杜衡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狼狈不堪的四人,尤其在赵猛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这是发生了何事?本官听闻将军前日带人出巡,怎会……怎会弄成这般模样?莫非遭遇了大股灼瞾国赤奴游骑?”
他的语气充满“关切”,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冷厉。
厉晚强撑着站直身体,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沙哑却清晰:“有劳监军挂心。确是遇上了沙暴,迷失了方向,又撞见些不开眼的沙匪,赵校尉也为护我受了重伤。”她言简意赅,刻意模糊了重点,目光毫不避让地迎向杜衡。
杜衡眼底闪过一丝疑窦,但面上却叹息道:“真是万幸!将军平安归来便好!赵校尉忠勇可嘉,定要重赏,好生医治!”他侧身让开道路,“将军快快入营歇息,军医!军医何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霍煦庭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赶来。他显然是闻讯立刻从营帐中赶来的,发髻微乱,外袍甚至只随意系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直到目光锁定厉晚,确认她虽然狼狈却并无性命之忧后,那紧绷的神情才骤然一松,化为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如释重负。
“厉将军!”他快步上前,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目光迅速扫过小六子和褚阿大,最终落在重伤的赵猛身上,眉头紧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校尉这是……快!军医!抬担架来!”他的反应真切而自然,立刻指挥手下亲兵上前帮忙,与杜衡那程序化的“关切”形成了鲜明对比。
杜衡看着霍煦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脸上笑容不变:“霍世子也来了。世子这几日在营中亦是忧心不已,如今将军平安归来,真是大喜。”
霍煦庭仿佛这才注意到杜衡,抱拳行了一礼,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话语却接得很快:“监军大人。末将确是心焦如焚。如今见将军无恙,心下稍安。将军劳顿伤重,需立刻诊治歇息,军务之事,不如稍后再议?”他这话看似商量,实则是不动声色地想将厉晚从杜衡的视线下带走。
杜衡笑了笑:“自然,自然。是本官心急了。将军请快些去处理伤势吧。”他目光在厉晚和霍煦庭之间转了转,看着霍煦庭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护着厉晚、示意亲兵小心抬起赵猛、带着小六子和褚阿大向医帐方向走去,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一进入医帐区域,厉晚示意小六子和褚阿大先协助军医处理赵猛的伤势,然后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绝对可靠的心腹把守,霍煦庭脸上的急切才化为凝重:“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我回来这两日,听闻你们失踪,派了几波人去找,都因沙暴太大无功而返,真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后怕的情绪。
厉晚走到一旁,快速而清晰地将沙暴中的遭遇、废弃矿洞下的惊天发现,杜衡勾结敌国、利用赤奴匠人私炼玄铁、铸造内藏剧毒对付禁军的“烬血骑甲”、“玄铁西流的异象、暗河下的铁尸坟场、以及那名赤奴匠人以生命为代价传递出的警告,尽数告知霍煦庭。她同时拿出了那方染血的姚相私印纸条、黑红矿石样本以及默写下的部分邪异符文。
每一件事都骇人听闻,霍煦庭越听脸色越是铁青。他刚从川宁舅舅白恒处归来,带回了西北军整体稳定、但需警惕内部暗流的消息,没想到厉晚竟亲身撞破了如此惊天阴谋!他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燃烧,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杀意与前所未有的凝重:“国贼!杜衡竟敢如此!这是要掘我大泓的根基!我离营这几日,竟发生了这等事!”
“幸好你们平安归来!”他看向厉晚,语气带着后怕与庆幸,“此事干系太大,杜衡在军中经营日久,党羽众多,根深蒂固,且与京中姚相勾连极深。此刻我们手中证据虽能指向他,但若贸然发难,只怕会打草惊蛇,逼他狗急跳墙,甚至反咬一口。他在朝中定然早已备好了弹劾你我、推卸黑石堡失陷责任的奏章。”
厉晚冷静地点头:“我亦有此虑。方才校场上,他看似关切,实则试探。我们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帐外,“当务之急,是稳住军中局势,暗中收集更多铁证,尤其是能直接证明他与姚相勾结、私通敌国的关键证据,以及那‘烬血骑甲’的去向和具体阴谋。”
霍煦庭沉吟片刻,眼神锐利起来:“舅舅处我已禀明京中动向及西北防务,他已知晓杜衡其人心术不正,会暗中留意军中部属,稳住大局。我们眼下之重,在于这营垒之内。”他压低了声音,“杜衡必然已对你我起疑,尤其你此番‘意外’归来。接下来半月,他定会多方刺探,甚至可能在军粮、军械补给上再做手脚,构陷罪名。我们必须加倍小心,外松内紧。”
“不错。”厉晚眼中寒光一闪,“他不动,我们便暗中布网,监控其党羽往来讯息,尤其是与京中和西戎方向的联系。他若动了……”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正好抓其马脚。赵猛、小六子、褚阿大都是重要人证,需绝对保护起来。那矿洞位置,也需立刻派绝对心腹秘密监控起来,但绝不能让其察觉。”
霍煦庭赞同道:“正该如此。我带来的亲卫皆可信任,'可助你暗中布置。对外,你需表现出重伤初愈、心力交瘁之态,暂放部分军务,麻痹于他。军中部务,我可借协理之名,暗中接手,稳住人心,防止他安插更多人手。”
两人在弥漫着药味的军医帐内,低声疾语,快速商定着应对之策。没有冲动地立刻挥师抓人,而是决定隐忍布局,谋定而后动。他们都深知,面对杜衡这样隐藏极深、背景深厚的对手,唯有耐心与精准,才能最终将其连根拔起。
“杜衡……”厉晚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拂过手臂上那几点诡异的紫红血痕,目光沉静却冰寒刺骨,“就让他再猖狂几日。待证据链齐全,时机成熟,便是他和他身后魑魅魍魉的末日。”
霍煦庭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重重点头:“好。你我里应外合,且看这国贼,还能逍遥到几时。”
帐外,天色渐暗,军营中炊烟升起,似乎一切如常。但在这平静之下,一场针对阴谋核心的无声反击,已经悄然展开。厉晚与霍煦庭的目光交汇,充满了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共同的决意。根除毒瘤,澄清玉宇,这条路注定艰险,但他们已并肩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