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驹如同一团失控的烈焰,疯狂地撞进器械堆里,木屑草料四处飞溅。它庞大的身躯被倒塌的杂物半掩着,却仍在进行着可怕而徒劳的挣扎。碗口大的铁蹄狂暴地蹬踏着地面,将散落的兵器、断木踢得乱飞,每一次踢蹬都带着能踹碎骨头的可怕力量,尘土扬起老高。
它发出的嘶鸣已经完全变了调,不再是马的叫声,而是一种混合了极端痛苦、恐惧和狂躁的尖锐厉啸,刺得人耳膜生疼,心里发毛。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破坏欲,令人不寒而栗。
“上!按住它!别让它再冲起来!”一个胆大的老卒率先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抄起地上一根用来固定帐篷的粗麻绳就扑了上去。
这一声吼像是惊醒了其他人。立刻,又有十余名精悍的士卒咬着牙,硬着头皮冲了过去。他们脸上都带着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的凶悍。在边军,对付惊马、疯驼是常有的事,但像这般彻底疯魔、力量大得惊人的,却也罕见。
有人拿着套马索,试图甩出去套住马头脖颈;有人捡起地上的长枪杆子,不敢用枪尖去刺,只用杆身去别马腿,试图让它失去平衡;更多的人则像第一个老卒那样,抓起手边任何能找到的绳索、皮带,甚至解下自己的绑腿,从四面八方试探着靠近,寻找机会。
场面混乱而危险。疯马的力量大得惊人,一个甩头摆尾,就能将靠近的士兵撞得踉跄后退,甚至直接扫飞出去。一名士兵试图从侧面用绳索套马前腿,却被马蹄猛地蹬在胸口,幸亏他躲得快些,只被蹭到,即便如此也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跌倒在地,被人慌忙拖开。
“快!绕后!缠它的后腿!”有人大喊。
几个士兵冒着被踢中的风险,匍匐着接近,试图将绳索扔过去缠住马匹的后腿关节。绳索几次被挣断,或被马蹄踩住。
终于,一个身手敏捷的年轻士兵抓住一个空隙,猛地将一套马索精准地甩了出去,正好套住了马脖子!他立刻死死拉住绳索,身体后仰,脚蹬着地面,被马匹巨大的力量拖得向前滑行,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快!帮忙!”他嘶声力竭地大喊。
旁边几人立刻扑上去,一起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像拔河一样,拼命向后拉拽。绳索深深勒进马匹的脖颈皮毛,迫使它的头部向后仰起,动作稍滞。
趁此机会,另外几人终于成功将几条粗绳分别缠住了它的两条后腿,发狠力向不同方向拉扯!
“嘿——哟!”众人齐声发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多条绳索同时发力,终于,赤焰驹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不甘而痛苦的哀鸣,轰然侧倒在地!地面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但它仍未屈服!即使倒地,它仍在疯狂地扭动、翻滚,四蹄乱蹬,试图挣脱束缚,那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扯着绳索的士兵们都带翻在地。尘土被搅得漫天飞扬,混合着它口鼻中喷出的血沫和白沫。
士兵们不敢松懈,更多的人扑上去,用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它的身躯、脖子和四肢,用膝盖顶着,用肩膀扛着,如同在与一头洪荒巨兽搏斗。每个人都是青筋暴起,满面通红,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沉重无比。
渐渐地,在十余人拼尽全力的压制下,赤焰驹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那可怕的嘶鸣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呜咽,如同哭泣一般。
它那双原本赤红如血、充满疯狂暴戾的眼睛,此刻血色稍退,却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水光,大颗大颗的眼泪混着鼻腔里淌出的血沫,滚落下来,打湿了沾满尘土的脸颊和鬃毛。它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狂躁和气力,只剩下肌肉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庞大的身躯在绳索和众人的压制下微微颤抖,发出最后的、细微的哀鸣。
直到此时,压在上面的士兵们才敢稍稍放松一点力道,却依旧不敢完全松开,彼此交换着惊魂未定的眼神,胸膛剧烈起伏,看着这匹终于被制服的骏马,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校场上一片死寂。
方才的混乱和惊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惊魂未定,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演武台侧,那里,厉晚将军刚刚从地上站起身,一身尘土,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身姿依旧挺直,眼神冷冽如寒冰,正扫视着全场。而霍煦庭世子正持剑护在她身前,年轻的脸庞上罩着一层寒霜,目光锐利得如同刚刚淬火打磨过的刀锋。
这短暂的死寂很快被打破。
霍煦庭甚至没有先去搀扶厉晚,也没有查看自己因方才极限动作而可能存在的擦伤。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台下那些兀自愣神的将领和士卒,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校场上空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怒与杀意:
“封锁校场!立刻!”
这一声吼,如同军令,瞬间惊醒了呆滞的众人。隶属于他直接调动的玄甲卫反应最快,立刻铿然领命,迅速行动,刀剑出鞘,脚步声急促而有力,迅速控制了校场的各个出口要道,将这片区域彻底隔离起来。
“所有在场人员,原地待命!擅动者,以叛营论处!”霍煦庭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原本有些骚动、想上前查看情况或趁机溜走的官员和士卒,顿时被这杀气腾腾的命令钉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不敢再动。
这时,杜衡才仿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怒与关切,快步从官员人群中走出,扬声问道:“世子!这是……这定然是意外!惊马之事偶有发生,不必如此……”
“意外?”霍煦庭猛地打断他,目光如电般射向杜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监军大人倒是镇定!一匹战马,无端端在演练时突然发狂,直冲主帅观礼台,这叫意外?”
他根本不给杜衡继续定性“意外”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今日在场所有驯马官、马夫,尤其是负责照管赤焰驹的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拘押候审!”
“还有刚才那名被甩落的骑士!”他补充道,目光扫过那名刚刚被人扶起、摔得鼻青脸肿、尚且晕头转向的骑兵,“一并看管起来!”
玄甲卫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入人群,精准地找出那几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驯马员和那名倒霉的骑士,不顾他们的哀嚎和辩解,粗暴地反剪双手,拖离现场。
霍煦庭继续下令,条理清晰,步步紧逼:“立刻查验赤焰驹!给它验伤、验血、验胃容!看看它到底吃了什么,受了什么刺激!一丝一毫都不准放过!”
“派人搜查马厩,检查所有赤焰驹近日的草料、饮水!接触过马厩的所有人,都要盘问!”
“刚才疯马冲撞的路径沿线,给本世子一寸一寸地搜!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砸下来,彻底接管了事后处理的一切权力。他表现出来的,绝非仅仅是对一场“意外”的后续处理,而是坚决地对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的极度怀疑和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