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踏碎薄冰的脆响突然停了下来。前锋斥候猛勒缰绳的回声在峡谷里撞了三折,,战马前蹄扬起时带起的雪雾还未散尽,厉晚的红缨枪尖已转向左崖,枯棘丛里赤铜臂甲的反光一闪,像毒蛇吐信。
“嗖!”
第一支黑翎箭扎进斥候坐骑的眼窝,马匹哀鸣着栽倒。崖顶炸开豺狼般的呼哨,伏兵如黑蚁从岩缝石隙里涌出,箭雨泼天盖下。
第一支箭撞上胸甲时,像顽童用石子敲响破锣。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直至漫天铁矢遮蔽了天光。
“夺!夺!夺!”
铸铁箭头凿在玄甲上的闷响连成一片。新兵钱灰狗吓得缩脖子,却听见什长嘶吼:“挺直!甲硬过箭!”话音未落,一支三棱箭撞上他肩甲,火星在甲叶接缝处炸开,箭杆爆裂的脆响就炸在耳畔。
箭雨进入最狂暴的阶段。熟铁箭镞在玄甲表面刮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如同千百把钝刀刮锅底。偶尔有重箭命中护心镜,整片胸甲便发出铜钟般的嗡鸣,震得士兵五脏移位。更可怕的是青铜鸣镝——它们带着鬼哭般的哨音俯冲,箭头穿透甲叶的噗嗤声格外清晰,像热刀插进冻牛油。
老卒王铁头突然闷哼。一支透甲箭钻进他左臂环甲,箭杆卡在铁环间嗡嗡震颤。他竟咧嘴笑了:“狗日的赤奴箭软!”话音未落,三支箭同时钉在他背甲,打得他向前踉跄两步,甲片缝隙里渗出三道血线。
箭雨尾声来得突兀。最后几支轻箭叮叮当当滚落脚边时,整支玄甲军成了铁刺猬。钱灰狗低头看见自己前甲插着七支断箭,箭羽在风里簌簌抖动。他刚要喘气,什长突然踹了他护腿一脚:“抖什么!箭杆子晃悠声比娘们步摇还响!”
死寂的战场上,数百具插满箭矢的玄甲微微起伏。甲叶间残留的箭杆仍在颤动,发出细雨敲窗般的窸窣声。一滴血顺着某支箭杆滑落,砸在铁靴上发出“嗒”的轻响,竟比方才的箭雨更惊心。
冲在最前的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七支重箭同时贯入它前胸,箭头穿透马体时带出大团血雾,在冷空气中蒸腾起粉红色的汽云。马背上的骑手被甩向前方,一支鸣镝恰好穿透他的皮护颈,箭头从喉结下方透出半寸。他重重砸在冰面时,喉头的箭杆咔嚓断裂,喷涌的血柱直冲三尺高。
第二骑试图转向。三棱箭却抢先咬住战马左前腿,腿骨断裂的脆响如同劈柴。马匹跪滑的瞬间,更多箭矢扑来:一支钉穿骑手大腿将他锚在鞍上,两支贯穿马腹,还有一支白羽箭精准射进战马右眼——箭尾的雕翎甚至还在颤动。人马组合在冰面犁出十丈长的血痕,最终撞上冰裂缝才停住。热血流进裂缝时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嘶响。
第三骑死得最静。箭矢先是射穿骑手腰椎,他身体后仰的刹那,又一支箭射进他大张的嘴,从后颈穿出的箭头带着半截舌头。失控的战马继续狂奔,直到被冰面凸起的冻石绊倒。马尸压着主人栽倒时,骑手被利箭贯穿的右掌还紧扣着缰绳。汩汩热血从七窍涌出,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里竟融穿了半尺厚的冰层,形成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窟窿边缘的冰水混着血丝急速冻结,析出胭脂色的冰晶。
三具尸骸周围,十二个血融的冰坑正冒着热气。离得最近的那个坑里,半截断指随血水沉浮,指甲盖在冰窟窿里打着旋。坑沿迅速生长的血冰晶如同赤色珊瑚,其中一簇恰好刺穿了飘落的箭羽。
“举盾!”厉晚喝声劈开寒风。玄铁圆盾刚结成龟阵,磨盘大的巨石轰然砸落。龟阵凹进个血坑,持盾士兵的臂骨刺穿铁皮,白森森挑着筋络。
霍煦庭的长剑绞飞两支冷箭。“崖顶!”他剑指高处隐隐约晃动的姚字旗。厉晚枪尖挑起滚落脚边的落石,石底黏着半湿的符纸,朱砂画的镇邪纹未干,硫磺味刺鼻。
第二波箭雨已至。这次箭头裹着油布,遇盾即燃。火焰在盾阵上蔓延,士兵的眉毛睫毛燎得滋滋作响。右翼战马惊蹿,阵型裂开豁口,赤奴弯刀手如饿狼扑入。
“退守河心!”厉晚红缨枪扫断三柄弯刀。枪尖挑飞敌尸挡箭,血雨泼湿她半边铁面。冻河中央冰层最厚,玄甲军且战且退,靴底在冰面刮出凌乱血痕。
崖顶传来号角。赤奴主将的身影在石后显现,牛角盔缀着狼尾。他弯弓搭箭,箭镞却非指向军阵,那支得意的鸣镝箭尖啸着射向黑石堡方向。
厉晚猛然抬头。极远处,黑石堡的堡顶那道蓝烟已被血火染成紫黑。烟柱剧烈摇晃,终是拦腰消散,残烟如垂死巨蟒委顿拖地。
“老赵……”
她齿缝间迸出血气。分神的刹那,左肩铠甲“当”地爆出火星,一支透甲箭咬住肩吞兽,箭尾兀自震颤,但没有穿透铠甲,在剧烈的运动中被抖了下来。
前面赫然出现一道赤奴安置的硫磺火墙吞吐毒焰,热浪炙得铁甲发烫。
霍煦庭的剑风卷到她身前。“此处的峡谷是死地!”他格开两柄钩镰枪,剑脊拍在厉晚马臀。战马吃痛前冲。
厉晚枪尖点地借力,人如鹞子翻身掠至阵前。“锋矢阵!”染血的枪缨指向前方火墙,“冲出去!”
数百骑聚成三角,以身为刃撞向硫磺火墙蓝绿妖火。
战马喷出的白汽撞上硫磺火墙的瞬间,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刺响。最前排的骑兵甚至来不及闭眼——毒焰像活物般卷上马头,棕色的鬃毛霎时腾起蓝绿色火苗。马匹惊厥扬蹄的刹那,火焰已钻入铁鳞甲的缝隙,骑兵的皮肉在甲胄里发出油脂沸腾的滋啦声。
第二排骑兵踏着同袍的骨灰冲锋。他们眼睁睁看着前方的人马在火焰中急速萎缩:战马的四蹄在奔跑中碳化断裂,马身砸进毒焰时溅起一人高的蓝绿色火浪;马背上的骑手则像燃烧的稻草人,铁甲缝隙里喷出青烟,握缰绳的手迅速变成焦黑的鹰爪。当第三排冲至火墙时,最前方的焦黑骨架竟仍未倒下——那具人形焦炭保持着俯身冲刺的姿势,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两点磷火,碳化的下颌骨因奔跑震动而咔咔作响。
毒焰舔上第三排战马的胸肌。马匹在剧痛中人立而起,骑手被甩向火墙的瞬间,覆体的铁甲突然红热发亮。有个年轻骑兵的护颈甲熔穿了,火焰从他张大的口腔灌入,后脑勺猛地喷出裹着脑浆的青蓝色火柱。他焦黑的躯体挂在马鞍上继续前冲,直到战马前蹄跪地,人马残骸共同化作堵路的火炬。
火墙后方传来赤奴人的惊呼。他们看见七具燃烧的骨架冲破毒焰:最前方那具的指骨还紧扣长枪,空洞的肋排间卡着半熔的护心镜;中间三具保持着并辔冲锋的阵型,焦黑的腿骨与马椎骨熔成整体;末尾那具甚至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态,尽管它的肌腱早已化成青烟,铁胎弓也熔成了暗红的铁水,正顺着臂骨滴落。
当最后一簇磷火在骨架上熄灭时,焦黑的马蹄铁恰好踏碎赤奴百夫长的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