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戟城外的荒坡下,戳着个半死不活的土窑。这窑,年纪估计比厉晚腰间那块祖传玉佩还大,属于那种退休多年、骨质疏松、随时可能表演原地躺平的老古董。
窑壁?乌漆嘛黑,浓淡不均,深深浅浅的沟壑纵横交错,仿佛记录着它当年吞吐火焰的辉煌和无数次烧塌窑顶的悲催。角落里,散落着几片疑似陶罐遗骸的破陶片,边缘豁牙咧嘴,布满沧桑的裂纹,像是窑主破产跑路时摔碎的饭碗,至今无人收尸。
弥漫的气味主调是夯土墙返潮的土腥味儿,中调是陈年草木灰那带着点呛人的、类似老烟枪咳嗽的余韵,尾调则隐约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嗯,大概是某个不走运的耗子在此处寿终正寝后留下的,有哲学意味的生命终章的气息。
中央是一小堆篝火在燃烧。火苗不大,脾气却不小,噼里啪啦地炸着火星子,像在抱怨“凭什么就给我这么点柴禾?看不起谁呢!”但就是这唯一的光源,成了土窑里热情的气氛组担当。
而这气氛组显然有点用力过猛。跳跃的火光,把围坐在旁边的四个身影,变形地甩到了斑驳的窑壁上。
厉晚的影子最稳当,像一尊打坐的黑菩萨,轮廓清晰,就是偶尔火苗一抖,菩萨的脑袋上会“噗”地冒出一缕夸张的烟气,其实是那是篝火的烟,瞬间从宝相庄严切换成“怒发冲冠”。
赵猛那魁梧的身形,被光一拉扯,直接投成了个顶天立地的洞窟巨人!胳膊的影子粗得像房梁,脑袋的影子几乎顶到了窑顶,手里那把砍山刀的影子更是长得离谱,横贯整个窑壁,仿佛一刀下去能把山劈开,实际他本人只是抱着刀在打盹。
褚阿大本来就缩着,影子更是缩成了可怜巴巴的一团模糊。随着他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小幅度蠕动,那团影子也跟着在窑壁上微微颤抖、摇晃,活像一只被强光手电筒定住、随时准备逃命的受惊土拨鼠。
小六子的影子最是活泼好动。他蹲在窑口,影子就像个不安分的皮影小人,一会儿脑袋探出去看看外面,一会儿缩回来搓手取暖,手里那把匕首的影子,在他指尖翻飞下,在窑壁上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黑色刀花,仿佛自带“咻咻”的音效。
篝火燃烧着,窑壁上群魔乱舞的影子们无声地闹腾着。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束里悠闲地跳着。角落里,一片倔强的破陶片,在光影变幻中,顽强地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带着点嘲讽意味的幽光,仿佛在说:“瞅瞅,又来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打算在我这破窑子里密谋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先过了门口那窝耗子精再说吧!”
“都喘匀了气?”厉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她丢掉树枝,目光扫过三人,“地方,褚阿大找到了。路,不好走。”她顿了顿,看向蹲着的褚阿大,“老褚,再给大伙儿说说,那‘阎王殿’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褚阿大被点名,一个激灵,差点坐地上。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那地方……邪性!就在寒鸦岭西边,老早废了的银矿坑。姚家……姚家把那掏空了,往更深里挖,弄成了三号坑。入口……入口藏在水潭底下石头缝里,得潜水过去,左拐三次,右拐两次,摸到机关……黑,真黑!进去就是老矿道,阴风嗖嗖的,跟鬼喘气似的……”
“鬼喘气?”小六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匕首在指间挽了个花,“老褚叔,您这胆儿比耗子还小!咱小六子钻过的耗子洞,哪个不比那鬼地方黑?喘气怕啥,小爷我憋气能憋一炷香!”少年人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傲气。
赵猛哼了一声,声如闷雷:“小子,别光耍嘴皮子。真有鬼,老子这把刀,专砍鬼头!老褚,说点实在的,里头多少人?怎么布防?”
褚阿大被小六子一打岔,又被赵猛一瞪,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努力回忆着:“疤脸刘是头儿,姚怀忠的心腹,手底下有……有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监工,都带家伙,刀斧棍棒。还有……还有几十号矿工,都是苦命人,被逼着下井的,跟牲口似的,不算数。哨卡……主要在水潭附近有个暗哨,矿洞口里面拐弯的地方有个了望台,晚上也有人。”
厉晚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磨薄的木炭和一张皱巴巴的粗麻纸,递给褚阿大:“老褚,把你记得的矿洞样子,画出来。仓库在哪儿?疤脸刘和账房住哪儿?矿工窝棚又在哪?哨卡位置标清楚。”
褚阿大接过炭笔和纸,手还有些抖,但事关重大,他深吸一口气,趴在地上就着火光画了起来。线条歪歪扭扭,但大致轮廓和关键位置都标了出来:入口水潭、曲折矿道、主巷道、支撑木林立的作业区、一个画了叉叉表示是疤脸刘住的石屋、旁边一个写着“账”字的棚子、远处一片乱糟糟的窝棚,还有水潭边和矿道拐角处标着的两个小人,代表哨卡。
“疤脸刘这孙子,住得倒挺靠里,安全。”赵猛凑过来看,指着那石屋的位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好,省得咱满洞找他!将军,到时候这硬骨头,交给俺老赵啃!”
“账房,”厉晚的指尖点在“账”字上,“是重点。矿工名册、矿石出入账、跟姚家的勾当,多半在这里面。褚阿大,你知道东西可能藏哪儿?”
褚阿大挠挠头:“疤脸刘……疑心重。账房就一个破棚子,明面上就几张破桌子。但……但我以前听喝醉的监工提过一嘴,说疤脸刘睡觉的石头床底下,好像有块砖是活的……不知道真假。”
“管他真的假的,翻个底朝天不就知道了!”小六子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简易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将军,这矿道弯弯绕绕,还有岔路?探路的事儿交给我!我个子小,溜边儿走,保管比耗子还快,那些傻大个的监工,影子都摸不着我的!”他挺起瘦小的胸膛,一脸“舍我其谁”的得意。
厉晚看着眼前三人:赵猛像头蓄势待发的怒狮,褚阿大像只惊魂未定的老兔子,小六子则像只精力旺盛、跃跃欲试的小猴子。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好。目标明确:第一,拿到矿工名册,那是姚家草菅人命的铁证;第二,找到矿石样本,特别是带‘三号坑’标记或有特殊纹路的;第三,账房里所有带字的纸片,尤其是涉及矿石去向和姚家勾连的,一张不落,全带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行动要快,要静,像影子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刀见血。我们不是去杀人的,是去掏姚家心窝子的!”
“明白!”赵猛沉声应道,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眼中战意燃烧,“俺这刀,能不见血最好。但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挡道,嘿嘿……”他没说完,但那声冷笑比什么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