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声更加用力的、近乎撕裂自己的猛挣之后,他感觉身体前方一空!那股令人绝望的钳制力陡然松开了大半!他整个人如同被从模具里硬生生拔出来的铸件,带着淋漓的鲜血和汗水,沉重地向前扑倒,摔进了缝隙内侧相对宽敞一点点的空间里,溅起一片泥水!
他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吞咽着污浊却宝贵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无数处的剧痛。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但那种被活活挤压、禁锢在石头里的恐怖感觉正在慢慢消退。
他还活着。他挤进来了……
这个念头,比任何止痛药剂都更有效地缓解了他身体上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堵住口子!别让他们跑了!”疤脸刘气急败坏的咆哮在缝隙外响起!几名监工试图挤进来,但这缝隙实在太窄,最多容一人勉强通行,他们顿时被卡住,反而互相阻碍,一时难以解脱。
“走!快走!”缝隙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勉强容人弯腰前行。厉晚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然而,这废弃的矿道岔路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和碎石,空气污浊稀薄,四周是湿滑冰冷的岩壁。
“往…往哪走啊?这黑咕隆咚的…”褚阿大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绝望。
“褚老哥!”厉晚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现在全靠你了,仔细想!这岔道通哪里?哪边能出去?”
对!现在不是怕的时候,他的命是将军拽回来的,赵猛为了他们还在流血,他得有用!
厉晚那句“现在全靠你了!仔细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褚阿大被恐惧冻僵的脑仁里!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完了!黑!什么都看不见!往哪走?走错了就是死!他这条烂命,到底还是要交代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心脏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脸上的泥灰,一片狼藉。
他徒劳地瞪大那双浑浊的眼睛,眼眶几乎要裂开,试图从这片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抠出一点光亮,一点希望。然而,除了黑,还是黑。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这黑暗让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缩成一团,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泥里,等待最终命运的降临,无论是被乱刀砍死,还是掉进深井摔死,或者干脆窒息死在这,好像都比现在这种悬而未决的、被黑暗和未知慢慢凌迟的恐惧要好受些。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意识开始模糊涣散的时候,一些破碎的画面却如同被惊动的沉渣,猛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滚起来……
是厉晚那双在落石砸下时,冰冷却异常稳定、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那力道,那决绝,是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力量!
是赵猛那如同铁塔般挡在追兵前面、浑身浴血却半步不退的魁梧背影,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将军你们先走!”的怒吼!
是小六子那瘦小的、却拼尽全力扛着他、在乱石堆里跌跌撞撞的身影,还有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的、带着信任和期盼的眼睛!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刚才指着狗洞,喊着暗格位置时, 厉晚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没有鄙夷,没有嫌弃,只有全然的信任和紧迫的期待!
信任?期待?他褚阿大?一个烂赌鬼,一个窝囊废,一个被姚家像扔垃圾一样丢弃的废物?他们……他们竟然把命押在了他这个废物身上?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巨大羞愧和不甘心的情绪,如同岩浆般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冰层!凭什么?凭什么他褚阿大就要一辈子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死去?凭什么姚家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杂种就能逍遥快活!凭什么这些救了他命,肯信他一次的人,要因为他这个废物的胆怯而一起陪葬!
不,不能这么算了!
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极其罕见的狠劲,猛地从他胸腔里炸开!那是一种底层小人物被欺压到极致,退无可退时,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凶悍。去他娘的姚家!去他娘的疤脸刘,老子就是死,也不能再这么窝囊囊地死,老子得有点用,老子得对得起拽老子出来的那只手!
还有赎罪,对,赎罪!这个词以前对他来说太遥远,太虚伪。但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他欠厉将军一条命!欠赵猛一条命!欠这个肯叫他“老褚叔”,把吃的塞给他的小六子一份情!他以前干的那些破事烂事,偷奸耍滑,坑蒙拐骗……桩桩件件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此刻异常敏感的心上!他得还,哪怕用这条烂命还,现在就是机会,唯一的机会!
“别……别慌!让我想想……想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颤抖得厉害,却不再是纯粹的哭腔,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不再徒劳地瞪视黑暗,而是猛地闭上了眼睛!
对,闭上眼睛,看不见更好,用“想”的,用骨头去“记”的!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扯着破旧的风箱,胸膛剧烈起伏。汗珠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也顾不上擦。全部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都被他强行压缩、凝聚,狠狠地砸向记忆的最深处!那被他用酒精和浑浑噩噩掩埋了无数年的、关于这座黑暗迷宫的种种!
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模糊混乱的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后的漂浮物,需要他拼命地去打捞、去拼接!
是这里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个岔口……旁边是不是有块像狗头的石头?不对……那是另一个坑道的……
气味!对!气味!这里好像……有一股子淡淡的硫磺混着老鼠尿的味儿?好像有!
声音!脚下碎石的声音……好像这块地下面是空的?小心!
温度!这边的岩壁……是不是比刚才那边更湿更冷?好像有风?极其微弱的风!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超负荷地燃烧着!每一个模糊的印象,每一种细微的感官差异,都被他抓住,放大,与残存的记忆碎片艰难地比对、验证。这过程痛苦无比,如同在沼泽里挣扎,每一次试图抓住点什么,都可能陷入更深的混乱。但他豁出去了!拼了命地挖掘,压榨着早已枯竭的脑力和早已麻木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