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开始收集相对干燥的枯枝和苔藓,试图生起一小堆火取暖烤衣服,但又不敢弄出太大烟雾。厉晚重新检查了赵猛的伤势,给他喂了点水,眉头始终紧锁。褚阿大则揉着脚踝,努力回忆着那条模糊记忆中的老猎道。
短暂的喘息,是为了接下来更艰难的跋涉。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短暂的喘息尚未驱散骨髓里的寒意与疲惫,林间的光线却率先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透过稀疏枝桠洒落的、冬日那点稀薄却还算明亮的天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悄然掐灭。一种不祥的浑浊的暗黄色调,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迅速且无声地浸染了整个西北方的天际。
那不是普通的乌云。普通乌云往往自下而上堆积,颜色或灰或黑。而这片黄云,却是从遥远的地平线之下喷涌而出,是无数浊气组成的厚重幕布,仿佛被一只狂暴的巨手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东南方向猛扯过来!边缘翻滚卷涌,主体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个苍穹吞噬!
天空原本的淡蓝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褪却,被那片昏黄所取代。光线迅速黯淡下去,林间像是被突然扣上了一个不断压低的巨大脏黄色玻璃罩子,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得灰暗而压抑。
空气也随之变得极其古怪。方才山林间那点冰冷的清新瞬间消失无踪。一种沉重的、令人呼吸困难的闷滞感陡然降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股强烈的呛人的土腥味,像是暴晒千年的戈壁突然被搅动,又像是深埋地底的坟土被翻掘出来。
在这浓重的土腥之下,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刺鼻的酸呛气息,那是硫磺的味道!虽然极其淡薄,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过鼻腔,瞬间勾起了几人关于矿洞深处那污浊空气的记忆,令人莫名地心悸。
更令人不安的是,风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了。
这种诡异的绝对静止,并非平日里山林该有的、那种孕育着生机的静谧。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沉重粘稠的,爆发前的最后倒数,充满了令人头皮发炸的不祥张力。
风,是第一个消失的。方才还在树梢间轻声呜咽,吹动落叶的山风,带来些许寒意,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冻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了喉咙,没有任何渐弱的过程。所有的树叶——无论是栎树宽大的枯叶还是松树细密的针叶——都瞬间僵直,纹丝不动,如同被冻结在了琥珀之中。连最轻微的,本该有的自然摇曳都完全消失。
声音,也随之被抽空。虫豸的唧鸣、远处偶尔的鸟叫、甚至枯枝自然断裂坠落的轻响……所有属于山林背景的细微声响,此刻全都哑灭了。一种真空般的寂静猛地压了下来,沉重得让人耳朵里产生一种嗡嗡的、受压的耳鸣。
光线变得怪异。太阳并未被完全遮住,但光线却仿佛失去了活力,变得苍白、稀薄、无力,像垂死者的目光,懒洋洋地洒落下来,却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反而给一切景物蒙上了一层呆滞的、灰扑扑的调子。阴影的边缘变得模糊,失去了往日的锐利,整个视野里的东西都像是褪了色,凝固了。
空气也不再流动,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某种无形无质却又有阻碍的实质。一股混合着过度干燥的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莫名心悸的金属腥味,在凝滞的空气里沉淀、堆积,越来越浓,呛得人喉咙发干,胸口发闷。
在这种极致的、不自然的寂静和凝滞中,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却在持续地、无声地累积、膨胀。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屏住呼吸,紧绷着每一根神经,等待着某个注定到来的、毁灭性的指令。这寂静本身,就成了最吓人的预告。
人的感官在这诡异的寂静中被放大到极致,却又因为接收不到任何有效信息而变得更加焦躁和不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听到血液在耳膜里汩汩流动的声响,甚至能听到眼皮眨动时细微的摩擦声,这些原本被环境噪音掩盖的声音,此刻却显得如此突兀和响亮。
皮肤能敏感地察觉到气温似乎在莫名地攀升,一种闷热感从四周包裹上来,与这冬日的时节格格不入。有一场看不见的,孕育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大摩擦正在远方的天际剧烈发生,其产生的热量正透过这凝固的空气隐隐传来。
这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像一张不断收紧的无形巨网,勒得人喘不过气。因为它明确地预示着,某种远超出人力所能抗衡的、狂暴到极致的力量,正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背后,完成了最后的蓄力,即将喷薄而出!
在这片诡异的、万籁俱寂的昏黄之中,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从西北方向那翻滚的黄云深处隐隐传来。
起初极其低沉模糊,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又像是极远处群山的叹息。但很快,那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如同无数面巨大的战鼓在遥远的天边被同时擂响!
“轰隆隆……轰隆隆……”
那是一种连绵不绝,沉重且充满毁灭气息的轰鸣。它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磅礴力量,如同千军万马在荒原上奔腾冲锋,蹄声震天,踏得地动山摇!声音穿透厚重的空气,如同实质的波浪般层层推进,撞击着人的耳膜,也撞击着脆弱的心脏。
随着这雷鸣般的轰响越来越近,那西北天际的黄云也变得更加狂暴骇人,翻滚得如同开了锅的黄泥汤,仿佛那云层之中,正有无数黄色的巨兽在咆哮、冲撞,即将挣脱束缚,扑向大地!
山林死寂,天地昏黄,土腥呛鼻,硫磺隐现,远方闷雷滚滚而来,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远比身后追兵更为可怕、属于西北荒原的毁灭性天灾,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这片山林、向着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四人,猛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