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卯初时分。雪后初晴,云层稀薄,鹰愁川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晨雾被北风撕成碎絮,贴着地面游荡。气温已降至零下二十度,铁甲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膜。
星脊线上,昨日里正画押处,新界的起点微微隆起。右侧一排狼骨标桩冻在冰里,像战场上折断的剑刃。高虎带着十二名掌旗小队士卒,个个身着赤色戎袍,外罩玄甲。他肩背斩马刀,手中握着那面黑底赤星旗。旗面宽六尺,黑色的底布上绣着赤色星纹,星角向外突出如同火舌,边缘缀着的铜铃内塞了麻絮以防冻住。四名民夫跟在他们身后,抬着杉木牌、铁锤和备用桩基。
高虎选定了位置,挥臂将旗杆插入昨夜预先挖好的冻土洞中。只听“咚”的一声,冻土崩裂,旗杆歪斜着插入土中。恰在此时,北风骤起,卷着旗面向上翻飞,“啪”的一声旗面反卷,铜铃乱响,旗杆被连根拔起。黑旗拍在雪地上,像一条被掐灭的火舌。
高虎吐掉吹进口中的雪粒,目光扫过一旁的狼骨标桩,突然有了主意。“用骨头做基座!”他下令道。
兵卒们立即抬来三根狼胫骨,交叉成三脚桩式。骨端削得尖利,在铁锤的猛击下,“咔!咔!”两声,骨屑飞溅,三脚骨桩深深嵌入冻土一尺多深,中央的孔洞正好对准旗杆底部。
旗杆重新插入骨孔,兵卒们在缝隙中灌入雪水,再撒上细土。雪水瞬间结冰,将旗杆底部与狼骨冻结为一体,形成了坚固的“冰骨混凝土”基座。高虎双手握住旗杆,用力摇晃,旗杆纹丝不动,如同生铁铸就。
北风再次袭来,黑底赤星旗“哗”地展开。赤色星纹在白雪映衬下宛如烧红的铁块,星角被风拉扯得猎猎作响,仿佛火舌在舔舐天空。铜铃不再杂乱作响,而是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声,像是远方烽火台传来的警号,又似垦荒之火点燃前的风哨。
十二名士卒单膝跪地,右手齐击胸甲,发出“砰”的金属闷响,同声高呼:“星脊——定!”呼声被狂风吹散,飘落在雪原上,如同火灰落入冷炉,却仍带着余温。
从高空俯瞰,黑旗在纯白世界中翻飞,赤星如一颗火种,狼骨三脚桩像巨兽遗骸,死死咬住旗杆。旗影投在雪地上,被风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火焰,沿着新划定的界线向远方蔓延。
民夫们开始安装木牌。杉木牌上刻着“星脊火垦区”五个大字,下方盖着营田使司的金印,反面刻着“匿田者同熔”的警句。他们将木牌牢牢钉在旗杆旁,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见。
一个年轻兵卒望着迎风招展的旗帜,低声对同伴说:“这旗比昨日的测绳显眼多了。”
年长些的兵卒点点头:“旗一插,地就是我们的了。”
高虎巡视着刚立起的旗牌,用手套拂去木牌上的霜雪。他注意到狼骨基座与冻土结合得十分牢固,即使用力踢踹也纹丝不动。但这牢固能持续多久?他心中隐隐担忧,待到春天冻土融化,这基座会不会松动?
“队正,要派人值守吗?”一个兵卒问道。
高虎望着远方:“今日起,每日两队轮值。发现有人靠近旗牌,立即示警。”
民夫中一个年长者仰望着旗帜,喃喃道:“这下好了,有旗为证,谁也不能说地是他们的了。”
高虎转头看他:“老伯,这旗不止是地界,更是承诺。旗在,地在,人在。”
风渐渐小了,旗面的翻动也变得舒缓。铜铃的叮当声在空旷的雪原上传得很远。高虎让兵卒在旗杆四周堆起雪墙,既能防风,又能作为明显的标记。
“去个人,通知田曹掾,旗牌已立。”高虎下令,“再请水书吏来记录旗影长度和方向。”
一个兵卒领命而去,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营地方向走。
高虎站在原地,望着这面刚刚竖起的旗帜。黑底吸光,赤星反光,在晨光中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不仅是地界的标记,更是一种宣言:这片土地从此有了归属,有了秩序。
他想起昨日韦三叔画押时的情景,想起那道混合着泪痕和朱砂的手印。今日这面旗,就是昨日那个承诺的延续。旗在,界在,承诺就在。
太阳渐渐升高,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旗影在雪地上缓缓移动,像日晷的指针,记录着时间的流逝。高虎让兵卒在旗影尽头也插上一根标记桩,作为日后测量的参考。
“队正,这旗能抗住大风吗?”一个年轻兵卒担忧地问。
高虎拍了拍狼骨基座:“狼骨为基,冰雪为胶,比铁桩还牢。”
但他心里明白,真正牢固的不是这基座,而是背后代表的决心。只要这份决心在,旗就在,界就在。
午时将近,田行简带着书吏赶来。他仔细查看了旗牌的位置,在图纸上做了标记,又测量了旗影的长度和方向。
“很好。”田行简对高虎说,“旗牌既立,星脊线就正式确定了。后续的垦荒工作可以开始了。”
高虎点头:“我已经安排了轮值守卫。”
田行简望着在风中飘扬的旗帜,轻声道:“这不仅是旗,更是希望。”
远处,几个民夫正在清理积雪,为开春的垦荒做准备。他们不时抬头望望那面黑旗,干活的动作似乎也轻快了几分。
夕阳西下时,高虎带着换班的兵卒再次来到旗牌前。暮色中,赤星仿佛在黑暗中燃烧,铜铃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队正,夜里要生火吗?”一个兵卒问。
高虎摇头:“不必。旗在,就是火种。”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旗牌的牢固程度,确保万无一失,这才带着兵卒返回营地。
夜色渐深,星脊线上,那面黑底赤星旗依然在寒风中飘扬。月光照在旗面上,赤星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如同沉睡的火种,等待着被春风唤醒的一刻。
远方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旗牌立在雪原上,像一个坚定的守望者。在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一个新的开端已经标记。而当春天来临,这片土地将会见证更多改变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