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时分,定远东市渐渐热闹起来。卫珠棠扛着她的糖葫芦架,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架子上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在晨光里泛着诱人的光泽。她习惯性地吆喝了一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声音刚落,目光却被对面铜玉坊门口的景象吸引了。
那是一家不大的铺面,往常这个时候才刚刚开门,今日门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队。排队的多是些少年郎,个个腰间都挂着个铜钱大小的饰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卫珠棠眯起眼仔细瞧去,那些饰物在阳光下闪着金铜色的光,形状竟是一只龙爪——正是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缺趾龙爪模样。
她放下糖葫芦架,好奇地凑近了些。只见那些少年腰间挂着的龙爪饰物,铜质鎏金,爪尖被故意磨得圆钝,缺趾处的断口做得格外显眼,像是刻意模仿瘸龙券上的残缺。少年们互相炫耀着,不时用手指弹一下腰间的龙爪,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世道真是变了。”旁边一个卖布的老妇人摇头叹道,“好好的龙爪非要缺个指头,还当成宝贝挂在身上。”
卫珠棠心中一动,扛起糖葫芦架就往铜玉坊里挤。铺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手里举着一枚龙爪吊坠,正唾沫横飞地吆喝:“皇家错版,独一无二!龙缺吊坠,越缺越值钱!五十文一枚,只剩最后这些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往前挤。卫珠棠借着身材娇小,灵活地钻到前面,从掌柜手中接过一枚吊坠仔细端详。这吊坠做工精细,龙爪的每一个鳞片都清晰可见,缺趾处的断痕竟与真正的瘸龙券上的缺痕一模一样,连龙鳞的雕刻刀路都如出一辙。她心中暗惊:这哪里是普通的饰品,分明就是把错版铜券上的图案原样复制了下来,做成可以随身佩戴的样子。
她掏出怀里那枚货真价实的瘸龙券,两相对比,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吊坠简直就是瘸龙券的微缩复制品,像是给错版币打了个随身印章。
“掌柜的,这吊坠是谁做的?”卫珠棠忍不住问道。
掌柜的忙着收钱,头也不抬:“姑娘要买就买,问这么多做什么?”
卫珠棠不再多问,掏出五十文钱买了一枚,转身就往外走。她一路小跑,糖葫芦架在肩头晃悠,红艳艳的山楂果差点掉了几颗。穿过两条街,互市署的朱红大门就在眼前。
“霍市监!霍市监!”她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霍煦庭正在案前查阅账册,闻声抬头,就见卫珠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慢些说,什么事这么着急?”他放下手中的笔。
卫珠棠把糖葫芦架往墙边一靠,从怀里掏出那枚龙爪吊坠,递到霍煦庭面前:“您看这个!龙瘸了不说,现在还被人们挂在腰上了!”
霍煦庭接过吊坠,入手沉甸甸的,是上好的铜料。他举到窗前,对着光仔细端详。阳光从缺趾处透过,在桌上投下一个带着缺口的龙爪影子。
他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只手扶着额头,笑得肩膀都在抖动:“错版成了饰品,龙爪变作吊坠?这倒是从未想过的出路。”
卫珠棠急道:“您还笑?这分明是有人借着瘸龙券的风头在赚钱。”
霍煦庭止住笑,将吊坠在掌心掂了掂。
次日清晨,卫珠棠前往城外的草原少年营地。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铜器碰撞声。只见营地里百余名草原少年,个个腰间都挂着那龙缺吊坠,走起路来故意摇晃腰肢,让铜爪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挂的是龙瘸,不是狼牙!”一个高个少年拍着腰间的吊坠,得意地对同伴喊道。
传统的狼牙饰品被他们随意塞在腰带里,或者干脆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枚枚闪着金铜光的龙爪吊坠。
这时,长老赤勒汗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成何体统!龙瘸挂腰,我们草原人的狼脸往哪里放?”
一个胆大的少年笑嘻嘻地回答:“长老,狼脸在龙瘸下面,才显得更真实啊!”
这话引来一片哄笑。少年们非但不解下吊坠,反而更加起劲地摇晃腰肢,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整个营地仿佛游走着一条铜爪组成的长龙。
卫珠棠站在营地边缘,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第三日夜里,鬼市刚开市,卫珠棠就换了一身便装,悄悄混了进去。果然在巷子深处找到了卖龙缺吊坠的摊位。队伍已经从巷尾排到了巷口,人人翘首以盼。
“皇家错版,随身佩戴,越缺越值钱!”小贩站在箱子上,声嘶力竭地吆喝。
原价五十文的吊坠,已经炒到了三百文一枚。可即便如此,购买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卫珠棠注意到,排队的不只有普通百姓,还有几个胡商模样的人,腰间已经挂了一排龙缺吊坠,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她悄悄靠近摊位,借着灯笼的光观察那些吊坠。这些新出的吊坠做工更加精细,有的还在缺趾处镶嵌了小小的宝石,显得更加奢华。
“来十枚!”一个富商模样的人直接扔出一锭银子,“要缺得最厉害的那种!”
小贩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从箱底翻出几枚缺趾处格外夸张的吊坠:“客官好眼光,这几枚可是特意加缺的,保您戴出去独一无二!”
卫珠棠默默退出人群,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月光洒下来,照在往来行人的腰间,那些龙爪吊坠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缺趾处的阴影连成一片,仿佛一条蜿蜒的瘸龙,匍匐在每个人的腰际。
她轻轻摩挲着怀中那枚吊坠,冰凉的铜质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望着这荒唐而又真实的景象,她忍不住低声自语:“龙瘸了,竟被天下人挂在腰上。”
夜幕降临,西市的戏台前却比白日更加热闹。戏班班主临时编排了一出《瘸龙券》的大戏。台上,扮演“正经龙”的演员穿着金光闪闪的戏服,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出场,刚亮完相,还没开腔,台下的果皮、瓜子壳就雨点般扔了上去,嘘声四起。
接着,“瘸腿龙”登场了。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戏服,脸上画着滑稽的白鼻,走路一高一低,仿佛那条瘸腿真的支撑不住身体,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得梆梆响。可就是这么个落魄形象,却赢得了震天的喝彩。观众们兴奋地将铜钱抛向戏台,叫好声几乎要掀翻顶棚。戏演到最后,瘸腿龙只用拐杖轻轻一拨,那“正经龙”就哎哟一声滚下台去,全场观众顿时齐声高呼:“瘸龙万岁!正经龙去死!”
戏班班主在后台,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特意吩咐人在戏台入口处立了块醒目的牌子:今夜赏钱,只收瘸龙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