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栈洞内,重归寂静,唯有那潭幽水仍在微微荡漾,映照着钉耙散发出的流转宝光。
猪刚鬣——或许我们该重新称他为天蓬了——手握九齿钉耙,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与元神中复苏的记忆交织碰撞。钉耙认主,破封第一重,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恢复,更是一种锚定,将他从猪妖混沌的本能中彻底剥离,重新确认了“我是谁”。
我是天蓬,天河元帅,蒙冤谪仙。
然而,力量的恢复也带来了新的忧虑。方才冲天而起的妖气必然已惊动四方神只,此地不宜久留。但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容身之所?玉帝的耳目遍布三界,一旦行踪暴露,迎接他的将是比轮回更可怕的毁灭。
更重要的是,高老庄地底的秘密、玉帝的“天魔契约”、王母的警示…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仅凭他如今的力量,想要对抗玉帝,揭露阴谋,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需要方向,需要指引,需要一个…契机。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洞内忽然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不是妖气,也非普通仙灵之气,而是一种祥和、宁静、却深不可测的韵味,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原本阴冷潮湿的云栈洞,仿佛一瞬间变得温暖明亮起来,空气中隐隐有莲花的清香浮动。
天蓬心中一凛,紧握钉耙,警惕地望向洞口方向。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接近,并无形中改变一方天地的气息,来者绝非寻常之辈。
“故人重逢,元帅何必如此戒备?”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又似源自虚空深处。
话音未落,洞内那潭幽水之上,点点光华汇聚,如同池中金鳞跃出水面,凝聚成一朵巨大的莲台宝座。宝座之上,一位大士悄然现身。
她头戴宝冠,身披素纱,璎珞环佩,庄严妙相。面容慈悲柔和,眼神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烦恼悲苦。手中托着净瓶杨柳,周身笼罩在柔和的七彩光晕之中。
“观音大士!”天蓬脱口而出,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这位救苦救难、神通广大的观音菩萨!
是敌是友?是玉帝派来擒拿他的?还是…
观音菩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元帅不必惊疑。贫僧此来,非为缉拿,只为点化一段缘法。”
天蓬并未放松警惕,手中钉耙微抬,沉声道:“点化?点化一个玉帝钦点的罪仙?大士就不怕惹祸上身吗?”他话语中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观音菩萨神色不变,指尖杨柳枝轻轻拂过净瓶中的甘露,几滴晶莹的水珠洒落,在空中化作氤氲灵气,弥漫开来,让天蓬因强行破封而有些躁动的妖力顿时平复了许多。
“三界众生,皆有缘法。善恶是非,有时并非表象所示。”观音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元帅心中之冤屈,之困惑,之不甘,贫僧略知一二。”
天蓬心脏猛地一跳,眼中湛蓝光芒闪烁:“大士知道什么?”
“知道该知道的,也不知不该知道的。”观音的话语带着禅机,“贫僧只知,天庭已非往日之天庭,劫波将起,三界需要一场变革,也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天蓬皱眉,“与我何干?我如今不过是一戴罪之身,苟全性命已是艰难,何谈变革契机?”
“元帅可知‘西天取经’之事?”观音忽然问道。
天蓬一怔,点了点头。他隐约记得轮回前似乎听闻如来佛祖有意在东土大唐寻找取经人,前往西天求取大乘真经,普渡众生。但这与他有何关系?
观音缓缓道:“金蝉子转世之身已入东土,取经之路即将开启。此路迢迢,妖魔横行,需有护法之人同行。”
天蓬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大士的意思是…”
“你可愿皈依佛门,护持取经人,前往西天求取真经?”观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期待,“此乃功德无量之举,亦是你的机缘所在。”
“皈依佛门?护持取经?”天蓬几乎要冷笑出声,“大士莫非在说笑?我乃道门天庭敕封元帅,即便获罪,也轮不到佛门来管。更何况,让我去给一个和尚当保镖?”他的骄傲让他难以接受这个提议。
观音并不动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元帅可知,为何钉耙会在此处等你?为何你能在轮回中保住灵识不昧?又为何…贫僧会此刻前来?”
天蓬沉默。这些问题也正是他心中的疑惑。
“一切皆有定数。”观音的声音变得深邃,“取经之路,看似是求取经文,实则是涤荡乾坤,重定秩序之路。沿途妖魔,多有来历;所谓劫难,皆是因果。这其中,或许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答案?”天蓬猛地抬头,“关于昆仑?关于天魔契约?关于…玉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
观音菩萨却不再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劫满之日,冤屈自明。污泥不染,方见真心。”
天蓬如遭雷击,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劫满之日,冤屈自明”…这是在暗示,只要他完成取经的“劫难”,就有沉冤得雪的一天?而“污泥不染,方见真心”…是让他忍耐,在污名中保持本心?
“可是…”他仍有犹豫,“我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能…”
“皮囊只是表象,真心方是根本。”观音打断他,“你若愿意,贫僧可授你佛门法号,暂且隐去前世因果,静待时机成熟。”
天蓬陷入深深的沉思。投靠佛门,护持取经,这确实是一条出路。既能暂时避开玉帝的追捕,又能借机探查西行路上的秘密,或许真能找到推翻玉帝阴谋的证据。而且,有观音菩萨这等大能暗中支持,总好过自己孤军奋战。
但他心中仍有傲气,不甘就此屈服于命运。
观音似乎看透他的挣扎,轻声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暂时的隐忍,并非屈服,而是为了更好的挥出下一拳。元帅是聪明人,当知审时度势之理。”
良久,天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挣扎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和决绝。他缓缓放下钉耙,对着观音菩萨躬身一礼。
“承蒙大士点化,弟子…悟了。”
观音菩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善哉。既然愿入佛门,当受戒律。贫僧便予你一个法号。”
她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天蓬如今的身形样貌,又似透过表象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欲望,缓声道:“你既入我门,当守戒律。然修行非一蹴而就,贫僧便不强求你即刻断尽一切尘念。今予你法号‘八戒’,望你时常警醒,渐次修持,终能戒除贪、嗔、痴、慢、疑、酒、色、财、气诸般烦恼,得证清净。”
“八戒…”天蓬,不,如今该叫八戒了,默念着这个法号,心中五味杂陈。这既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期望,更是一种掩护。从此,世间少了一个蒙冤的天蓬元帅,多了一个等待取经人的猪刚鬣、猪八戒。
“多谢菩萨赐号。”八戒再次行礼,这一次,心态已然不同。
观音菩萨颔首,指尖杨柳枝再次轻拂,一点灵光没入八戒眉心:“此乃《心经》一卷,可助你静心凝神,化解妖力躁动。你便在此云栈洞中静心修行,等待取经人到来。时机一到,自会有人前来指引。”
说完,莲台宝座光华渐隐,观音菩萨的身影随之缓缓消散,如同融入虚空一般,只留下满洞的清香和祥和之气。
洞内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但八戒知道,这不是梦。他脑海中多出的《心经》符文真实不虚,体内力量更加圆融,而更重要的是,心中那份迷茫和孤立无援的感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确的目标感和…希望。
劫满之日,冤屈自明。
他紧握钉耙,望向东方,那是高老庄的方向,也是未来取经人将要来的方向。
“玉帝…无论你在谋划什么,我八戒,等着。”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取经之路…但愿真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他转身走向洞府深处,开始诵读脑海中的《心经》,声音低沉而坚定。妖力在经文的洗涤下渐渐平和,与那丝仙力更好地融合。
云栈洞外,山神土地早已远远退避,不敢靠近。洞内偶尔传出的诵经声和磅礴却不再狂躁的妖力,让他们困惑不已,只能将此地列为禁区,上报了事。
而在这看似平静的修行中,八戒在等待,在积蓄力量,也在思考着观音菩萨话语中深藏的机锋。
取经之路,看来远不止求取真经那么简单。而他的角色,也绝不仅仅是一个护卫。
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已做好了踏入漩涡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