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马灵就背着包袱出发了,他说要在三日内把东京的大街小巷都踩遍。
孙二娘和张青也挑着货担下了山,说是去采买些体面的行头。“记着买两匹杭绸,”孙二娘边走边叮嘱张青,“东京的夫人小姐都兴这个,穿在身上才像那么回事。再看看有没有精致的珠钗,给三娘备着,扮贵妇人总得有点像样的头面。”张青闷头应着,手里的扁担压得微微弯,却走得稳当——他知道,这趟采买不是寻常买卖,每一件东西都得合东京的规矩,半点马虎不得。
李逵缠着燕青教他“东京礼仪”,却被燕青以“先学闭嘴”为由,罚他在院里扎马步。演武场的青石地上,李逵正扎着马步,黑脸上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燕青手里拿着根竹鞭,站在他面前慢悠悠地说:“东京的官老爷说话,像嘴里含着棉花,半句直话没有。你要是忍不住插嘴,一句‘俺铁牛看他不顺眼’,咱们就得被禁军追三条街。”
李逵憋得脖子通红,瓮声瓮气地说:“俺不说话还不行?”
“不行。”燕青用竹鞭轻轻敲了敲他的膝盖,“得学笑。见了官老爷要笑,见了夫人小姐也要笑,笑的时候不能露太多牙,更不能像在山寨里似的‘哈哈哈’的大笑,得抿着嘴,嘴角往上翘,像这样。”他示范了个温文尔雅的笑,看得李逵直皱眉。
“这哪是笑?跟哭似的!”李逵嘟囔着,却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结果把脸憋成了个黑面关公,逗得旁边路过的王英偷偷发笑。燕青无奈地叹气:“再练半个时辰,练不会就别想吃早饭。”
另一边聚义厅里,吴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捏着个茶壶当“礼器”,慢悠悠地说:“见了五品以上的官,要躬身到腰,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像这样——‘下官宋某,见过大人’。声音不能太响,也不能太轻,得透着恭敬,又不能显得谄媚。”
宋姜依样画葫芦,刚弯下腰,就被吴用摆手拦住:“腰再弯些,你是‘商人’,见了官得矮三分。对,就这样,眼神别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得微微下垂,看着人家的鞋尖就行。”
扈三娘在旁学着妇人的万福礼,双手交叠放在腰侧,膝盖微屈,轻声道:“见过夫人。”声音刚落,就被吴用摇头:“太软了,你是富商内眷,不是小家碧玉,得带点底气。再试一次,‘见过夫人’——对,就这样,既客气又不失身份。”
两人一遍遍重复着,从揖礼的角度到寒暄的语气,连眼神该落在何处都练了又练。扈三娘练得手腕发酸,想起平日里挥刀的自在,忍不住小声抱怨:“比打一场仗还累。”
宋姜帮她揉了揉手腕,低声道:“忍忍就过去了。毕竟是天子脚下,学些规矩总没坏处。”
吴用在旁笑道:“这可不是小事,你们俩是夫妻,言行举止得透着默契,比如他说话时,你得适时点头;他递茶时,你得伸手接——这些细节一定要注意。”
正说着,帐帘被掀开,潘金莲端着两盏茶进来,见两人正练着礼节,轻声道:“我听燕青说,东京的夫人们见面,爱说些胭脂水粉、绸缎花样的闲话。宁儿姐姐要是不嫌弃,我教你几句?”
扈三娘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正愁不知道跟她们说什么呢。”
于是演练又多了新内容——潘金莲教扈三娘说“东京的蔷薇粉比济州的细滑”,说“城西那家绣庄的并蒂莲绣得最活”,扈三娘学得认真,偶尔说错了,自己先红了脸,引得众人发笑。
宋姜则跟着吴用学怎么应付官员的盘问,从“丝绸的进价”到“沿途的关卡”,编得滴水不漏,连吴用都点头:“像模像样了,再练练,保管没人能看出破绽。”
就这样三日后的清晨,金沙滩上停着一艘装饰华丽的商船,船帆上绣着“宁记”的商号,正是燕青特意准备的“丝绸商队”。宋姜一身锦袍,扈三娘穿着月白色绣着暗纹的襦裙,披着月白披风,身后跟着扮作随从的李逵、燕青,武松则背着个包裹,扮作护卫站在船舷边。孙二娘和张青挑着箱笼,潘金莲端着个茶盘,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富商出行一般。
吴用和朱武等人来送行,吴用握着宋姜的手:“万事小心,山寨的事有我们盯着,你们只管放心去。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让马灵或者戴宗送信回来!”
宋姜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梁山的山峦,转身踏上跳板。船缓缓驶离金沙滩,李逵趴在船舷上,还在嚷嚷着“回来时一定要带东京的烤鸭”,引得众人发笑。
三日后,汴河上宋姜等人的商船缓缓驶入东京外城。宋姜一身湖蓝杭绸长衫,手里把玩着串蜜蜡珠子,看着倒真像个家底殷实的丝绸商人。扈三娘坐在他身边,月白披风下露出月白襦裙的一角,鬓边斜插着支珍珠钗,指尖缠着块绣帕,看似闲适,眼角却悄悄打量着岸边的动静。
“前面就是金明池码头了。”燕青站在船头,低声提醒,“码头上有侍卫值岗,问话时我来答,你们只管装听不懂官话的样子。”燕青穿着件宝蓝短衫,腰间系着玉带,倒像个伶俐的管事。
李逵被燕青按在船舱里,嘴里塞着只炸鸡,才没敢乱嚷嚷,只瞪着铜铃似的眼睛,透过窗缝往外瞅——岸边的楼阁比梁山的聚义厅还高,来往的马车都套着白马拉着,连行人穿的衣裳都比山寨的弟兄们花哨,看得他直瞪眼。
船刚靠岸,两个穿着甲胄的侍卫就登了船头。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目光像钩子似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姜身上:“干什么的?”
“回大人,小的家主人是济州来的丝绸商,姓宋,带内眷来东京做些买卖。”燕青上前一步,递上通关文牒,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这是家兄家嫂,还有几个随从。”
三角眼翻了翻文牒,又瞥了眼扈三娘,见她垂着眼帘,钗上的珍珠随着船身轻晃,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才放缓了语气:“最近春宴在即,东京查得紧,夜里别在街上闲逛,尤其是金明池一带,禁严。”
“是是是,小的记下了。”燕青连忙应着,塞了个沉甸甸的银子过去,“一点小意思,大人买杯茶喝。”
锦衣卫掂了掂银子,没再多问,转身下了船。李逵在船舱里憋了半天,这才敢低声问:“那就是京城的侍卫?看着也不咋地啊,俺一斧子……”话没说完就被燕青捂住嘴:“小声点!这地方隔墙有耳!”
一行人下了船,跟着挑夫往预订的客栈走,东京的街道比马灵画的地图还热闹。卖花的姑娘挎着篮子穿街而过,香气飘出老远;说书先生在茶棚里拍着醒木,围满了听客;连路边的乞丐都穿着打补丁的长衫,不像别处的那般褴褛。李逵看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若不是武松在旁按着,早冲上去跟捏面人的小贩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