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柔放下酒杯,刚刚宋姜所说的话依然在她耳边徘徊,她抬眼看向宋姜,那双总是带着草原女子爽朗的眸子此刻凝满了好奇,她踏足大宋疆土已有半月,见惯了文官的谄媚、武将的倨傲,却从未想过,眼前这小小的酒楼掌柜竟能说出朝堂之上众人都不曾看出的内在,奈何辽国倨傲已久,瞧不起刚刚兴起的金国,更不觉得宋朝敢联合一个刚兴起的小国抗衡大辽。
耶律柔的指尖骤然冰凉,连带着杯中的酒都仿佛结了层薄冰。她想起临行前,阿爸耶律洪基曾在深夜的毡房里对着舆图叹息:“金人狼子野心,若宋辽再为燕云十六州争执不休,迟早要被这头北方的狼啃得尸骨无存。”当时她只当是老父年事已高,难免多虑,此刻被宋姜一语点破,心头竟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又烫又沉。
“你想让我如何转达?”她忽然站起身,银狐裘的下摆扫过案上的狼形鹿脯,带起一阵混合着松烟与肉香的风。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姜,“我乃大辽公主,耶律达是我堂叔,他自恃是太祖后裔,素来瞧不上大宋的‘文弱’,连陛下派去的使者都敢当面羞辱,怎会听你一个市井厨子的劝?”
宋姜从案上取过一块刚雕好的鹰形萝卜,萝卜的鹰眼处嵌着颗红枸杞,在晨光里像点了两簇跳动的火苗。“公主只需告诉他,这盘‘百兽朝春’里,鹰、狼、鹏本是草原三雄,若为了争夺一块肉互相撕咬,只会让躲在暗处的狐狸叼走整只猎物。”他顿了顿,刀尖轻轻划过萝卜雕的翅膀,“金国给辽国的‘岁币’,用的是从大宋边境抢来的丝绸;给大宋的‘盟约’,写的是要辽国的战马——他们递来的从来不是橄榄枝,是涂了蜜的毒箭。”
扈三娘端着个乌木托盘走进来,盘中放着三碗刚温好的玉子酒,酒液里浮着几粒桃花峪新摘的青梅。她给耶律柔斟了半碗,轻声道:“原来姑娘竟然是大辽公主,尝尝这个,用新鲜的玉子棒酿的,初尝带点辛辣,回味却是甜的。就像哥哥说的,宋辽之间纵有嫌隙,也该像这酒,不同滋味掺在一处,反而酿出了独一份的醇厚。”
耶律柔端起酒碗,却没喝,只是望着碗中晃动的青梅,仿佛透过那抹青涩看到了边境的烽火。她忽然想起昨日在驿馆的回廊上,撞见金国使者完颜烈与西夏的嵬名荣在月下密谈,两人见了她便立刻噤声,完颜烈那双眼袋深陷的眼睛里闪过的阴鸷,此刻想来,分明是猎人发现猎物的贪婪。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耶律柔放下酒碗,酒液在碗底晃出个漩涡。她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块羊脂白玉雕成的狼图腾,狼眼处镶着两颗鸽血红宝石,是耶律洪基赐给她的护身之物。“宋掌柜,这玉佩你且收下。”她把玉佩塞进宋姜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石传过来,“若此次能让我堂叔警醒,你这盘菜当记首功;若是不能……将来宋辽真有刀兵相向之日,持此佩可入辽国境内,我耶律家保你周全。”
宋姜刚要推辞,却被她按住手背。她的指尖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粗糙,力道却很稳:“拿着。这不是谢礼,是盟约——就像你说的,真正的敌人藏在暗处,咱们不该在明处互相提防。”
李逵在旁看得直咋舌,挠着头对武松道:“这公主倒是个敞亮人,比那些假惺惺的官老爷顺眼多了!”
耶律柔被李逵逗得一笑,眉宇间的凝重散去不少:“你这黑汉子倒也让我看着顺眼,说话比草原的疾风还痛快。今日我也露一手,给你们做道辽式‘手把肉’,用咱们漠北的野茴香煮,让你们尝尝,辽国的滋味从来不是只有刀枪。”
她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狩猎时被野狼抓伤的。她亲自往铜锅里撒了把从草原带来的野茴香,又倒了半碗马奶酒,沸腾的肉香混着药草的清苦瞬间漫了满厨。宋姜看着她站在灶台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盘国宴的菜,早已超越了“调和风味”的意义——它像一根无形的线,正悄悄系住宋辽两国紧绷的神经。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后厨时,耶律柔带着满心的心事准备离去。孙二娘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炒好的花椒粉:“公主若是见了完颜烈,给他的酒里撒点这个,保管他麻得说不出话来!”
耶律柔笑着收下,登车时忽然回头,对宋姜扬了扬手:“国宴那日,我会让堂叔细看那盘菜的——尤其是藏在鹰翅下的狐狸雕,我会告诉他,那狐狸的眼睛,用的是金国特产的黑曜石。”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渐渐消失在巷口。宋姜捏着那块冰凉的狼形玉佩,忽然对众人道:“把‘七星聚义’里准备用的金国风干肉撤了,换成咱们梁山自己腌的腊獐子——有些滋味,不必给心术不正的人留。”
武松点头应下,抡起刀开始处理獐子肉,刀刃剁在砧板上的声响沉闷有力。燕青却望着耶律柔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这辽国公主怕是比咱们想的更有胆识,方才她侍女按刀的手势,分明是草原上的‘护主式’,看来她早就在提防金国了。”
扈三娘正在给鹿脯刷松烟酱,闻言笑道:“管她胆识如何,至少此刻是友非敌。你看这狼形鹿脯,经她指点加了点马奶酒去腥,果然比先前更鲜了。”
后厨的蒸汽再次腾起,李逵正哼着不知哪里的调子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竟与远处的更鼓声莫名合拍。宋姜拿起刻刀,继续雕琢那只藏在鹰翅下的狐狸——狐狸的嘴角被他刻得微微上扬,露出尖利的牙齿,像极了完颜烈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他知道,国宴那日,这盘菜不仅要征服众人的味蕾,更要敲醒那些被野心蒙蔽的头脑。
而此刻的金使馆邸里,完颜烈正把玩着一把从辽国抢来的弯刀,刀刃上倒映出他阴鸷的脸。“宋辽若是真能联手,倒也有趣。”他对属下冷笑,“可惜啊,南人的猜忌、北人的骄傲,都是改不了的天性。”